淩墨家的管家很是盡職，即使像我這樣的孤魂野鬼半夜三更前來敲門打擾，他仍然畢恭畢敬，就好像我是他家的貴客。
    我受寵若驚，被中年管家帶入淩墨的房間，準確來說，是淩墨就寢的房間，這棟別墅都是淩墨自己名下的，不外乎古代帝王的宮殿。
    “怎麼會想到我這裏來？”他對我曖昧地笑，遞給我一杯暖酒，這人一顰一笑都顯高貴，仿佛天生就與我這種人不歸一類。
    我啜口酒，感覺一陣溫暖滑入腹中，“因為考慮心理教師工資穩定，待遇高，並且需要一定水平，所以便不顧一切前來報到。”
    他低低地輕笑，不及我掙紮拉過我的手走進華麗的餐廳。
    “你一定餓了。”他對我笑得一臉邪氣。
    我不自然地別過頭，“先生不知道，紹君隻食用鈔票。”
    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寵溺地撫摸我的頭，仿佛這動作已成習慣，但事實上我們隻相識數小時。
    我突然想起了父親，他當時也是這樣溫柔，在我得腸胃炎住院的時候。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夠放在一起歸類的，這樣一對比，總有一方會在記憶裏一敗塗地。
    我的確是餓了，坐在椅子上對一桌的佳肴垂涎欲滴，卻遲遲不動筷，我在考慮，是否需要進行什麼餐前儀式。
    我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他仿佛看出我的心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我說：“不必拘謹，如果有什麼規矩我會在閣下進門時就說明的。”
    我微笑點頭，坐直身子文雅地拿起筷，今天是中國湘菜。我驚覺自己最近都快成美食家，瘦骨嶙峋的身體定是增加了不少重量。
    “這些是你做的？”我埋在一桌的琳琅滿目中。
    他有一秒驚愕，我正要因後悔自己提的問題而準備岔開話題時，聽見他小聲地嗯了一聲。
    我停下動作，感覺自己的理智神經有些紊亂，露出的扭曲笑容讓隔壁的人甚為疑惑。
    “原來現在的名流都崇尚節儉，”我調整笑容對他一臉讚美，語言難免有酸澀之氣，“國際酒店的大廚可都要失業。”
    我太迷惑，為什麼有錢人的氣質談吐容貌財富都勝於一般常人，甚至連常人唯一可以引以為豪的廚藝都遠遠高於常人。
    真是不給人留一點情麵。
    我越來越信奉上帝的傳言。我真該好好地慶祝，因為我今生不慎一下遇見兩個造物主完美的藝術品。
    他不以為意，起身，臨走時叮囑我今晚就去他的書房教書。
    我高聲叫嚷：先生，今夜月色撩人，正是就寢的好時機，並且今日行程較為倉促，如果不介意，明日一早紹君再開課程不遲。
    他不滿意地蹙眉：我請你吃飯，讓你空閑一晚？
    我噤聲，不想一時暢快忘了有錢人的刁鑽，怎麼說麵前這位日後都是社會中的激進人士，工作狂人。想要休假，除非你有足夠資本與他抗衡。
    他優雅地上樓，我糾結地叼起筷子。如今我可是自討苦吃，沒有充分作好防範小朋友無理取鬧的準備就擅自報道。
    我正在慢悠地收拾碗筷，管家走進向我鞠一躬開始拿過我手中的餐具並忠告我：少爺不喜等人，還請衡少爺盡快上樓。
    我不情願地上樓，輕輕地敲敲門，半晌沒有回應，正要轉身走開，看見門口黑臉的淩墨。
    我說：“抱歉少爺，今晚的飯菜實在美味，紹君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他歎口氣，讓我進門，對我說：“此時已是淩晨一時，等你開完第一課我們可以直接去上學了。”
    我調頭欲回，卻被他攔住。我抬頭對他說：“在下先退下，就不打擾少爺休息了。”
    “今天睡我這裏。”
    我難為情地搖頭說：“抱歉少爺，紹君夜晚睡覺打鼾磨牙兼夢遊，若是吵醒少爺可不知如何是好。”
    他挑眉：“嗬，衡紹君有三寸不爛之舌。”
    我沒有辦法，隻得褪下衣物躺上床裹好薄被。
    他挨著我躺下，不久已入睡。
    我起身，今夜確實有月光，恬然地灑在暗色地毯上，我想起了林陌。
    其實收買我不難，就像列車票的數目，我每天的價格都不會一樣，譬如現在，我隻需要一捧月光，誰能夠給我，衡紹君便隨他走，期限是到這樣的月夜完全消退的時候。
    但是不會有人給我，現在我的價錢還不足以一捧月光來換算。
    我又突然想起了我的新同桌，她是個不錯的學生，但每天都有問不完的好奇，我則有幸成為她尋求解答的最佳人選。
    有一次，她問我：紹君，你說我值多少錢？
    我喜歡這個問題。於是我指著黑板上數學老師板書中的一串數字，一本正經的告訴她，這些數字除以二再加一就是你的價錢。
    她皺起眉，默算一下，立即有些不滿：一百三十二萬零一元，為什麼隻有這些？
    我不語，低下頭認真做題。
    她問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公式？
    為什麼，為什麼。我無奈，你為什麼不問你自己為什麼喜歡說為什麼？
    我抬起頭耐心地解答：你永遠隻能獲得自己價值的一半，另一半你必須給你的親人，情人，朋友，無需理由。至於另外得到的一元錢，就是你出賣自己的利潤。
    不要問我你為什麼隻值這些，你不是顯赫世家，貴族名流，你的成本本就不多，所以沒有理由賣出高價。
    當然，我不會這樣說。
    我說，想要高價錢，你不如換個數字試試，不妨就用中國人口總人數。
    她搖頭，沒有再言語。
    身後有起床的聲音，有人在我旁邊坐下，驚動月光。
    “紹君，”他低低地喚我，“你在我旁邊麼？”
    “是，”我說，“我正在你旁邊數錢。”
    他輕輕地笑，看向落地窗前拂動的窗簾，他說，我感覺你在天邊。
    是，我在天邊，隻可惜天邊沒有我想要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