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紹峰不敢再到飯店找工作，他是實在人，知道自己在風口浪尖上，硬挺著可能還是要連累一家飯店。都是小本生意的，誰都不容易，人家也要養家糊口。這麼一想，淩紹峰更不敢找廚師行當了。
    這年頭最不缺的一種工作就是苦力。
    以前在廚房，雖說不是什麼力氣活，可也是顛大勺的行當。好在他一個大男人，扛扛水泥，搬搬磚頭還是做的了。剛開始確實是又辛苦又不賺錢，卻也總好過在家裏死磕。確實，誰還沒有個近友好鄰的，可時間長了靠誰都不是個事，。
    本想著熬過這幾天，等事情漸漸平息下來，再去外麵謀營生，可就連這幾天，淩紹峰都沒能熬下去。
    在工地工作完已經黑天了。即將建成的立園大廈在近郊，地處二三環之間，屬於略荒僻的地方。淩紹峰打了一天工真是連手指都懶得動，所以剛一走出拐角，頭上被套上麻袋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累的暈過去了。
    緊接著隨之而來的加諸於身上的鈍痛卻明明白白告訴了淩紹峰，你沒暈倒，你挨揍了。一招招狠厲的拳打腳踢外加棍棒夾雜，不要錢似的往他身上招呼，淩紹峰空出手來護住頭部，在地上翻滾著想要站起來，卻被一腳踹在肚子上疼的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幾個人對他的圍毆持續了好一會。
    淩紹峰的手臂成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
    忽然，頭上的麻袋被人扯去。被打的眼冒金星的淩紹峰已經迷糊的看不出打人的是誰了，隻能費勁地咳嗽著。
    路燈的照射讓渾身疼痛的近乎麻木的淩紹峰大腦一片空白。
    頭發被人猛地揪起，眼前人的臉籠罩在燈光反射的暗影裏看不真切，隻隱約識得上麵似乎有刀疤。
    “聽好了，離沈然遠點。否則，今天要你一隻胳膊，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說完這句，刀疤蹲下來拍拍淩紹峰的臉：“我說兄弟，咱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說你為個妞值得嗎？”
    要不是被打的說不出話來，淩紹峰一定啐他一口吐沫，操，你為你媳婦不拚命啊？王八蛋！
    幾人完成任務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初春寒冷的夜中趴在地上的淩紹峰。
    他費力地向前爬了幾步，發現全身都疼的不成樣子，肋骨處和手臂尤其疼的厲害。他能嚐到嘴裏血沫子的腥甜味，仿佛能摸到碎裂的骨頭。在寒風的淩虐中更加不想動了。
    咳咳，淩紹峰咳出聲音，連累的渾身都被震得痙攣。
    他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我淩紹峰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一旦認準了一個人，即使萬劫不複，也要奉陪到底。從小他就這樣，家裏人說他倔，說他艮。老實人輕易沒脾氣，可一旦脾氣上來了，更夠人看的。
    他在風裏趴了好一會，就在他想自己不會真的死在這的時候，手機響了。
    其實之前手機響了兩次了，但是他真的沒力氣接，神智恍惚到近乎昏迷。這次稍稍清醒些，他想著無論如何得接起電話，這是他求救的唯一機會了。
    被打折了一隻手，還留著另一隻。可一旦動起來全身骨頭都像重組了一般。好不容易把手挪到了褲兜附近，手機鈴聲斷了。淩紹峰疼的滿頭大汗，在寒風中難受極了。
    命該如此。
    忽然，鈴聲又響起來。淩紹峰拚盡力氣按了接聽鍵，卻呼哧著半天沒說出話來。
    “喂，淩大哥，淩大哥你在嗎？我是沈然。你到哪去了？”
    “……”
    “淩大哥，是你嗎？你說話啊，別嚇我！”
    “小然……咳咳……咳咳”
    沈然慌了：“你怎麼了淩大哥？受傷了？你在哪呢？”
    “工地……”
    “你等我！”
    沈然晚上接到淩大媽的電話說是淩紹峰很晚都沒回來，自己要照看淩瀟走不開，拜托沈然幫忙聯係。沈然給他打過電話後，就馬上問淩大媽淩紹峰在哪裏幫工，急著趕過去。她知道一定是肖厲搞的鬼。
    找了很久才看到一個趴在地上的男人的影子。
    沈然看到淩紹峰的時候，心中難受的恨不得躺在那裏的人是她自己。
    她跑過去輕輕手忙腳亂地抱起來淩紹峰，淩紹峰被折騰的又是一頓痙攣，止不住咳嗽起來，而一咳嗽又是鑽心的痛楚，被折磨的大汗淋漓，加之天氣寒冷，冒得盡是冷汗。
    沈然看到淩紹峰這個樣子，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淩大哥，淩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她緊緊抱著他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身子，情緒激動的渾身顫抖。
    淩紹峰趴在地上良久，又是在工地，蹭了一臉一身的泥灰。沈然顧不上這些，抱著淩紹峰的頭，用臉摩擦著他的頭發，嘴裏不斷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是我……”
    一隻被鮮血染紅的手慢慢攀上沈然的臉：“小然，咳咳……和你無關……我隻求你，別離開我好嗎？咳咳……你不要……”話還沒說完，就歪著頭倒在了沈然懷裏。
    醫院裏濃重的消毒水味刺激得沈然更想哭。
    淩紹峰被送進急診室。淩大媽帶著淩瀟也趕到了醫院，焦急地詢問著情況。老人家上了年紀，最看不得孩子受苦的事，焦急得仿佛更加蒼老。嘴裏不住叨咕著：“老天保佑我們小峰千萬別出事啊，老頭子啊，我就剩下小峰了，你可千萬別……”沈然心裏疼的快要絞起來了，看著老人家這幅樣子，心裏更加自責。
    淩瀟抱著沈然的腿，睜著大眼睛，還不大明白出了什麼事，仰頭問著：“姐姐，爸爸怎麼了？”
    沈然抱起淩瀟：“爸爸隻是受傷了，很快會好起來的。”
    淩瀟歪著頭：“那我現在能見爸爸嗎？”
    “不能哦，爸爸要休息。”
    淩瀟扁了扁嘴，大眼睛裏有了濕意：“姐姐，爸爸不會像媽媽那樣，再也不來看我了吧。”
    沈然被問的心口一滯，更深的愧疚湧上心頭。
    她到底做了什麼啊？淩家上上下下都對她這麼好，可她給人家帶來了什麼？失業，重傷……如果再這樣下去，她真的受不了了，她不能再連累一家人，她真的沒臉麵對實實在在對她好的人們。
    淩大哥，對不起，我隻是，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我在乎的人們。
    對不起。
    病房裏，淩紹峰的臉蒼白如紙，眼睫不安地顫動著。沈然守在病床前，緊緊抓著他的手，眼中盡是血絲。
    淩紹峰身上的皮肉傷並不算很嚴重，隻是那兩棒子，一棒子斷了他的手，一棒子打在了他的頭上，傷害到腦部，因此他才一直醒不過來。
    沈然握著淩紹峰的手，腦海裏不斷回放著剛找到他時的情景，近乎自虐般回憶著自己當時的心情。她想無論失去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時刻。排山倒海的愧疚和悔恨洶湧咆哮著朝她奔來，頃刻間淹沒了一切。
    她必須一遍一遍回憶那痛楚，才能狠下心離開。
    她記得淩紹峰的眼神，她記得那個剛毅的男人流露出的脆弱，她記得他顫抖破碎的聲音中的渴望和挽留，她記得自己那一瞬的動容。
    肖厲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執念反而將沈然推離自己身邊。
    醫院附近的超市裏，沈然盯著櫃台裏的煙一動不動。
    “姑娘，你買煙嗎？”
    仿佛被誰喚醒一般，沈然瞳孔猛一緊縮，快速搖搖頭。
    “什麼毛病啊盯著看還不買。”超市的大爺不悅地說道。
    沈然隻是忽然很想抽一支煙，盡管她不會。以前看到那些人隻要心裏有憋悶的事都會來上一支煙，現在她真的很想找到一樣東西，寄托一下情感。
    走出超市，沈然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
    這次對方幾乎立刻就接了電話，如沈然所料，肖厲就是在等她。
    “明天下午一點，你定地方，我們談一談。”
    “好。”
    沒等肖厲再說話，沈然就收了手機。
    約定的地方很好找，不知道肖厲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相約在六年前沈然被高琛“請走”的那家咖啡館。
    一般來講，在學校附近開的店麵生意都會很好，客源穩定，生意火爆，所以這家店一直到今天還老老實實地屹立在雅禮高中的旁邊，見證著三年又三年的物是人非，鬥轉星移。
    沈然站在門口，神色複雜地盯著門牌看了一會。店還是那家店，名字沒變，地點沒變，可是裏麵的裝潢已經為了迎合時下年輕人的胃口改變了很多，而如今她的閱曆和心境，也遠非當年能比。
    物是人非就是如此吧，當年你看過的經過的，都不會想到未來的某一天，當再次相遇，一切會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些原本以為的一輩子，其實都是笑話。
    時間會見證，你的每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