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世事難自料,憐花踏雪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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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
    (一)
    江安梧桐的劉員外,來京城招呼他京城的鋪子,正好遇到官差一邊發賣林家家仆女傭,一邊釋放林家女眷。
    滿目哀哀淒淒,令人見了好不傷感同情。
    普通百姓平日隻看到這些貴族豪門過去得意時,吆五喝六目無下塵,優勢光鮮的模樣,,卻不能領會他們此刻跌落地獄,忍受失意苦難折磨時的痛悔難過。
    諸人看熱鬧者有之,感同身受者有之,覺有利可圖而驚喜者也有之……看到各種微妙的眾生之相,有那已然心想事成之人,卻因為居安思危而想笑卻笑不出。
    原來,在民眾永遠無法知曉的幕後,這些不過是又一場不為人知的陰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預知將來以後自己的命運呢?
    按說,應國公林家抄家籍沒,本應一切家產充入官中,十五歲以上男子或殺頭或充軍,家眷盡數連坐,年長者為奴官賣,年少者充入教坊為伎。
    這是豪門被抄家之後的必然命運,但官家念及當年的林妃侍駕有功,女眷與不滿十五歲的小兒皆可免罪。
    這世道,妓女的來源多半是貧家無奈賣女兒,或者是犯官家眷沒入倡門。而富家出生的女兒因為先天條件好,自是比貧家的女兒養得更加招人疼愛。於是,一時之間,有很多等待得便宜的買主,扼腕歎息不已。
    這劉員外今年也剛三十七八歲,生二子二女。
    大姐兒芳娘,年二十已出閣生子;二姐兒華娘才十歲,尚待字閨中。大郎劉嵐十五,生得玉麵帶煞,神清骨秀。二郎劉程今年剛剛五歲,也如芝蘭玉樹一般,皓齒朱唇,富貴逼人。
    劉氏祖訓:年過三十無子的子孫方可納妾,因此員外劉延棟身邊,除了三倆個通房丫頭,僅娶妻王氏一人。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劉延棟劉員外,為人正直,在女色方麵也從不上心,當然,其妻的姿色也非尋常婦人可及。因此家中一團和氣,一派興隆景象,在梧桐縣小有名氣。
    劉程剛出生之時,有個道士偶遇少年劉嵐,見其神情清靜悠寧,白袍隨風飄逸,十分瀟灑挺秀,落落不群,便隨後跟來了劉府。
    劉延棟對不請自到,大讚自己兒男前途無量的大師自是熱情款待。不想道士又見到繈褓中的如玉麵娃娃般的小兒劉程時,更是色變驚異。當下說出一番話來,卻把劉員外嚇了個半死。
    他說道:“居士這兩位小官人,大的蠶眉虎目將來必是一方俊傑無疑;小的這個龍眉鳳目,竟然肖似龍種,相貌更加不同尋常。小小孩兒,一雙鳳眸睨世淩天,居然已初顯王者神態……”
    一般大師卜卦時說些“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之類的口頭禪,先捧人麵相如何如何的好,然後話鋒直轉而下,言其大難將至,厄運將來,從而恐嚇他人掏出銀兩,破解所謂的“災難”。
    這些手段對於以此謀生的江湖術士來說,都是屢見不鮮,見怪不怪的事情。而他如今的話,若傳將出去,眾口鑠金,劉程難逃厄運不說,也會給劉家帶來滅門的災禍。
    劉延棟心驚,大怒道:“某敬你是奇士大師,你卻胡沁出這許多無道理的話來,妖言惑眾。來人,將他與我打將出去,此話,你在某麵前說起也便罷了,若露一字出去在外頭,休怪某不客氣……”
    道士卻哈哈一笑,道:“令郎若日後自甘屈居他人之下,有何難哉。隻要日日不思進取,遊手好閑即可。”說完,也不等人趕,自大笑著走了。
    今年六月,酷暑難耐,劉延棟拉著小兒子劉程在外溜達散步。走到沁香園茶館,看到一位道士,被眾人圍著給他們算命測字。
    想起當年那個道士之言,心下猶疑,待得稍時無人了,他就請道士給這小兒子批了下八字,算了下命數。
    古人說這父母心也是偏的,偏了好的偏小的。這話一點也不差,劉延棟對自己三十多歲才又得的這個小兒子,那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喜愛非常。
    道士掐指一算,閉目沉思良久,方言道:“這小官人乃正月初一的生日,本來極是貴氣的命格,卻又命中帶煞,十歲上恐有災厄纏身……”
    劉延棟見他沒說出先時道人那番嚇人的話來,心下稍安,覺得這位道爺說的話才算合情合理。卻又聽他說愛子十歲上會有劫難,心想,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無大錯。
    忙問:“請問真人,那麼該如何化解才好?”
    “若想躲過,莫如娶個生辰八字奇旺的童養媳婦衝喜一番,或可擋此災厄。”
    “這等女子,卻需如何要求,哪裏尋得?”
    道士言道:“此女也需五歲,生辰卻必須是正月十五。且出生地須得是東北角的皇城方向,也就是京都平安府,那裏多貴人……”
    讓他按自己說的條件自去找來便是。這也是劉員外隨同漕運船隻跑來京都的原因。
    (二)
    適才,他剛巧看到這遭難的林家被從獄中趕出來老老小小的婦人娘子,以袖遮麵四散而去。
    那些女娘嚶嚶泣泣拖兒帶女,其中似有許多無親可投般憂鬱彷徨者,夾雜中間的就有不少未成年的小女娘子。
    他想,若是平日,就是林家這些被發賣的奴仆,也不是自己能輕易得見。
    於是就托人探問一番,這林家可有正月十五生辰,又剛好五歲的小娘子要賣。
    不過幾日,便有回話說其中有個五歲女娃,恰好是正月十五的生日,不過須得五十兩銀子。
    那些官賣的女仆也不過五兩銀子便可以買斷終身,不過迷信的劉員外考慮一番,還是買下了。
    他去領孩子時,看到對方兩個據說僅僅是姨娘,卻生得極是美豔的婦人帶著五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住在破廟中,其中一個還帶病在身。
    那個自己要買的小女娘長得倒是粉團可愛,就是瘦得一把骨頭,而就是這個據說卻是那貴妃娘娘的親妹。
    如此這般,五歲的豆娘,嬌嬌怯怯的被帶回了江安府轄下梧桐縣劉員外家。
    夫人王氏聞得夫君歸來,急忙迎出門外,並令丫鬟趕緊去叫大郎二郎以及二娘子過來。“官人辛苦,這次一去卻將將走了五月有餘,讓奴家惦念不已。”
    劉員外進得門來,拉出躲在身後的豆娘。這孩子跟了他三個月與他已經極為熟悉,對他也有了幾分孺慕之情。
    而劉延棟看到豆娘睜著黑黑亮亮的大眼,奶聲奶氣的叫著自己爹爹時,心中自然也是一片柔軟。
    “這次去,卻將程兒的事辦成了。”劉延棟對自己的結發妻子王氏微笑道:“幾個孩兒呢?”
    “奴已讓丫鬟去喊了,估計馬上便來。”劉氏挑剔的看著麵前這個要做自己兒媳的小女娘。
    五歲的豆娘雙頰酡紅,低首垂目,看著自己的腳下。
    在王氏寂靜無聲的審視過程中,兩隻小手互相絞來絞去不知往哪擱才好,直到看到豆娘那兩隻宛如新月般的小腳,王氏才露出滿意得微笑來。
    正在這時,隻聽通通通一陣跑步聲傳來,一個青色的小身影穿過豆娘,撲進劉延棟的懷抱:“爹爹回來了,程兒好想你。”
    劉延棟一把將小兒子抱起,在他嬌嫩的小臉上親了又親:“程兒想爹爹,爹爹也想程兒。告訴爹爹,哪裏想爹爹了,怎麼想,嗯?”
    “這裏,這裏,這裏……全身都想。”劉程指著自己的鼻子嘴巴胸口,胖胖的小指頭到處亂點。劉延棟喜愛得不行,一口將小兒子的小手指頭咬住。
    “爹爹,給程兒帶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回來。”這時候的劉程才看到大眼睛撲閃撲閃悄悄偷看他的豆娘,見劉程望過來,忙收回眼神,假裝不經意地再次垂下頭。
    “哦,剛還說是想爹呢,其實是想著好吃的與好玩的吧。”劉延棟大笑。
    “娘也覺得,這才是程兒想你爹爹的真正目的。是不是?程兒。”王氏也笑。
    見劉程好奇的打量豆娘,便又取笑道:“程兒,這次你爹爹卻沒給你帶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回來,隻給你帶回來個媳婦,你看看合意不合意?”
    看著走進門來,給爹娘施禮的哥哥與二姐,劉程忙問:“隻有這一個麼?”
    “那當然,你才這麼小,想要幾個?”劉延棟衝劉嵐與二姐兒擺了擺手,皺眉問劉程。
    “爹娘確定這是我一個人的媳婦嗎?不用分給哥哥與大姐姐二姐姐嗎?”劉程正兒八經問得煞有介事。
    劉延棟點頭:“那是自然。”劉程大喜,抱著爹爹臉上就親了一口,又湊到娘親臉上親一口。
    兩口子擦擦腮邊小兒子的口水,看著劉程無奈又寵溺的搖頭,王氏笑道:“咱程兒才這點大,就知道媳婦隻能是他一個人的了。”
    一屋子丫頭婆子俱都偷笑,更加注意起這個未來的小主子來。
    豆娘白嫩得似乎能掐得出水來的小臉,映著兩腮的大紅更加惹人憐愛不已。
    尖尖的小鼻子上已經滲出汗來,細長的眉毛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那對清澈動人黑亮的眸子開始出現霧色,小嘴也扁了扁,眼看不勝羞怯便要流下淚來。
    二姐兒華娘,走過來剛要拉她的手撫慰一番。
    劉程扔崩從父親懷中跳下來,拉住豆娘將她拽到自己身後,睜大眼睛對二娘子說道:“二姐姐莫與我搶,爹娘說了,她是單單給我的,我一個人的媳婦兒。”
    說完又警惕的轉頭探看哥哥劉嵐的神色,生怕他會與自己爭搶似的。
    一旁神情不定,麵色驚異,也正在打量豆娘的劉嵐冷冷哼了一聲,不屑的將頭扭向一邊去。
    劉程這才放了心,牽了豆娘的手又回到父母身邊。
    豆娘怯怯的看看這個跟自己一邊大的孩子,感受到他握著自己的手傳來的暖意,猶如迷途羔羊回歸羊群一般踏實了不少,心也似乎隨著平靜安寧下來。
    “這是豆娘,我在京城認的義女。以後在府中,嗯。。。在府中就暫且先以林娘子稱呼吧。”劉延棟開始給大家做過介紹,於是豆娘便在劉府安居下來。
    (三)
    他們都不知道,正月十五其實是豆娘的親姐姐林貴妃的生日,豆娘的生日卻是五月初五。
    那年剛出生,其父林蔭就認為她是惡月惡日出生不吉利,曾極力主張扔掉她。家人也都視她為災星遠而避之,隻是礙著武明王與林貴妃不敢做聲罷了。
    當年祖父尚健在,林府也正處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鼎盛時期。她的娘親是武明王雷震的獨女,親姐更是當朝貴妃寵冠後宮。
    而她的娘親在生她之前已經夭亡了三個男孩子。好不容易才又得了她,雖是女兒,但無論別人怎麼說,父親如何不待見,娘親都拚命將她保了下來。
    時人每逢端午節,婦人們都會佩戴一種叫做豆娘的頭飾。
    以繒銷翦製艾葉,或攢繡仙、佛、合、烏、蟲、魚、百獸之形,八寶群花之類,備極奇巧;縐紗蜘蛛,綺榖鳳麟,繭虎絨陀,排草蜥蜴,又螳蜘蟬蠍,又葫蘆瓜果,色色逼真;加以幡幢寶蓋,繡球繁纓,鍾鈴百狀,或貫以串。
    不但自家婦女人人插在發髻,也用以饋送親友,據說有驅邪辟疫之作用。當時也正是豆娘翻飛的季節,望著湖麵上體態優美、顏色鮮豔的豆娘,娘親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然而以後幾年,隨著林府的靠山林貴妃的失寵,異姓王武明王雷震也失勢,被派遣至西南邊境鎮守,林府開始因為失去這些權力的庇護也逐漸門庭冷落下來。
    接著,林貴妃薨逝,於是林府衰敗就成了必然。林府曾經盛極一時,所謂樹大招風,必然引起過眾多的妒嫉,這是最大的隱患。
    一見鍾鳴鼎食的應國公林家失去聖寵,皇後與左相一派死命排擠,抓了林家一個尾巴,使其卷入多年前安王與今上的爭儲疑案。
    稱林家曾有過謀逆之心,後又以查檢府庫財務問題為由頭將林家抄家。
    最終林家被斬成年男子三十餘口,所有家仆隨從仆婦丫鬟皆被賤賣。一眾女眷被關在在牢中達半年之久,期間豆娘的祖母娘親等幾人也病死獄中。
    所謂樹倒猢猻走,家亡人散各奔逃。身無分文的林家各房夫人姨娘出得牢門,都各自帶了自己的孩子想法子四處投親靠友去了。
    林蔭有四女二子,僅林貴妃與豆娘兩個嫡女,其餘全是庶出。
    平姨娘與秋姨娘都是一女一子。平姨娘原是劉氏的陪嫁丫頭,因此對豆娘還算不錯,隻是經過獄中苦熬六月,亦是病魔纏身,又無銀錢求醫買藥,眼看自身不保。
    秋姨娘卻是個狠烈性子,不顧平姨娘攔阻,將豆娘賣給人做了童養媳。
    言道:“我沒把她賣去窯子妓院便已經很不錯了,那家雖偏遠些,家中卻富有。無論如何,將來大了也是正頭娘子不是。”
    眼風一掃俗事不知,呆立著的幾個孩子:“再說了,如果她走了,我們許就有好日子過了,你的病許就好了……”
    她沒往下說,平姨娘與她身邊十五歲的芸娘,十三歲的彩娘卻都知道這是說豆娘會給大家帶來災禍。就如同這次家裏的敗落一般,所有林家人都這麼認為。
    “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似她這等不吉之人,他外祖家的都躲避不及……
    豆娘,你去了那家,就說自己是正月十五的生日,我這是為你好。也是這般跟人家說的,為了給你討個前程不是……”
    最終的結果是,秋姨娘帶著賣了豆娘的五十兩銀子,帶著彩娘與八歲的蘭哥兒當夜就逃跑了。
    這是很久以後,豆娘才知道的。
    那時平姨娘已經病了二十多年。秋姨娘逃跑一年後,將兩個姓林的孩兒給秋姨娘送了回來。
    她結識了一個趙姓大財主,願意將她養做外宅。因不能帶著林家的孩子去,她給平姨娘留下五十兩銀子,意思她這次把自己賣了,以後就再沒見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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