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狹路相逢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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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上書房門前,李公公攔住碧襄,碧襄為難地看向安梓榭,安梓榭點點頭叫碧襄退下,隨李公公進入上書房。
應當是重要的事情吧,安梓榭想著。
皇帝正坐在書桌前,在李公公傳告的時候應當在批閱奏折,剛剛才放下手頭的事情的。他道:“你來了。”
安梓榭欲要行禮,皇帝揮手道:“免了。坐。”他指向榻榻米。
“喏。”
榻榻米的桌案上有一盞茶,安梓榭明白這是給自己的,端起茶喝兩口,等待皇帝的發話。
“……”皇帝端詳安梓榭好一會,問道:“你覺得委屈罷——說真話。”
安梓榭本想說不委屈,現在皇帝發話了,也隻好點頭。
“謝氏可曾告訴過你,孤會給你參知政事?”
“略帶提過。”安梓榭恭敬地答道,看向皇帝,發現他欲言又止,說:“臣定會傾盡全力輔佐九皇子,直至他能擔負天下重任。”
“……”皇帝沉默,黑黝黝的眼睛盯得安梓榭心慌,“安家小子,你很聰明。”
“謝陛下誇獎。”
“這不是個好挑的擔子,更何況你才二八,還有大好的年華仕途。此番必定前路坎坷,現在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切記三思而後行。”皇帝道,“孤可以再去找人,隻是沒有比你更合適的。”
“陛下,”安梓榭打斷皇帝的話,皇帝緊緊地盯著安梓榭,“臣曾聽得姥姥說,在當年太祖打江山的時候,安府的人可上馬騎兵打仗,轉眼便可褪去盔甲寫機關計謀,一個安家人能敵上千精兵,臣自知做不到這樣,然齊家,治國,安天下,乃是臣自小的意願,像太爺爺一樣輔佐君王,看大彥江山,是臣一生的夢想!臣並無任何怨言!”
皇帝笑得豪爽,“好一個齊家,治國,安天下!”
安梓榭吐出一口濁氣,知道這第一關自己已經過去了。
打從皇帝未曾告訴安梓榭一聲便下旨賜婚,安梓榭便知道這件事已成定局,再無扭轉的餘地。皇帝問自己的一番話隻是試探,若自己有二心,來一句安家嫡子執意反抗聖旨,打入大牢,安梓榭這個人隻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世界上。然後是安曉在,以撫恤的名義再次賜婚,暗地裏除去安曉在,對外宣稱家妹憂思過重,隨兄長而去。失去繼承人的安府,無奈之下隻能拱手讓給九皇子,這樣一來,安府的勢力就全部掌握在九皇子手中了。
皇帝的手指敲擊在桌子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娓娓道來:“在這廟堂之上,有多股不同的勢力牽製彼此的行動,使得廟堂擁有表麵的平靜。自從梭義去世,就沒人能擔當宰相大任,因此這個職責分裂成了左相和右相兩大勢力。為了保護天佑,孤尚未立太子,因此——”
“皇子們的勢力也各成一派。”安梓榭接到。
收到皇帝讚賞的眼神,安梓榭繼續聆聽皇帝的話。
“這裏有三個勢力。一個是三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和他們娘家的官員集結而成,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梅妃。跟十二皇子有關係的即為菊妃,因此這兩個女人連成一氣。另一個勢力是八皇子一派,卻不成氣候,不必掛在心上。還有一大勢力……”
皇帝停下話頭,看向安梓榭。
“……”安梓榭不確定道:“是九皇子的勢力?”
“不錯。”
“陛下想要幫助九皇子殿下,首先他是真龍祥瑞,天佑福澤之人,這一點可以奠定輿論基礎。對外宣稱九皇子是皇後所出,將來繼承大統名正言順,但是僅僅隻有九皇子個人的勢力是不夠的,更需要根基穩固的安家一派的勢力,來鞏固九皇子的力量。與安家牽連的支係十分龐大,甚至掌控著大彥三分之一兵力的兵權,根本不用擔心來日逼宮一類的事情……”
“安瑾瑜,你很聰明——不必謝恩。孤很慶幸,你能為己用,不然孤隻能除掉你。”
安梓榭不語。
“孤知道你愛讀書,太學的文墨閣隨時為你敞開。”
李公公送上一塊墨色令牌,安梓榭點頭謝過,一副謙卑的模樣。
皇帝道:“你的性子任誰都會喜歡的,孤相信你能取得天佑的信任。”安梓榭謝恩,皇帝繼續道:“孤希望孤能隨時隨地清楚天佑的去向。”
安梓榭點頭。
“回去罷,不用來這兒了。小李子。”
李公公用尖細的嗓音道:“嗻。”他上前道:“殿下請隨奴才來。”
等到安梓榭要到門口時,皇帝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休要忘記,孤不差你這一個。”
安梓榭依舊往前走,確乎聽進去了。
李公公停在門口,道:“殿下恕罪,奴才隻能送到這裏了。”
安梓榭點頭道謝,從腰間摸索出一塊玉佩,這玉佩通體晶亮,花紋精美,是玉中上品。安梓榭塞到李公公的手裏,笑道:“今日麻煩了李公公,還望李公公日後多多海涵。”
李公公不著痕跡地把玉佩收到自己懷裏,諂媚道:“應該的,應該的,為殿下做事是奴才的榮幸。”
安梓榭又是一番寒暄,帶著碧襄回到榮王府去。
上馬車後,安梓榭一個不穩猛地坐到墊子上,再想起來時卻隻能苦笑——腳軟了。安梓榭的手覆上額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冷汗淋漓了。現在想起剛才的事還心驚肉跳。若那時候自己說錯了一句話,不知道還活不活得過今晚?
馬車停下了,簾子被撩開,碧襄前來扶安梓榭下馬。安梓榭這時候終於能夠走得動,才沒有出跌倒的差錯。
待安梓榭走到主堂,封向榮已經在津津有味地吃午飯了,管家來請安梓榭入座。
王府的飯菜並不見得比安府的好吃,安府的飯菜偏淡,廚子們考慮謝母和小輩們愛吃的東西,花樣也總變。到了王府,飯菜多半辛辣,也沒有安梓榭愛吃的,草草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半分興致也無。
封向榮卻吃得高興,叫管家給廚子賞錢。等到封向榮吃完了,安梓榭準備退下,封向榮叫住他,“你慢著。”
安梓榭疑惑的看著他。
“你且隨老唐熟悉熟悉王府,你要管事的,奶娘她硬是要見了你才肯走,先把這老貨攆走了再說。你還缺些什麼,隨老唐去庫裏取。”封向榮吩咐完後,匆匆跑出王府,應當是約了一些公子哥兒頑的。
“殿下,請跟老身來。”管家老唐麵不改色,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雖然曉得老唐是來監視自己的,但安梓榭仍然道:“多謝。”
管家帶著安梓榭到一個小房間,身體發福的年邁的奶娘站在房間的門口,滿臉堆著笑容。看到安梓榭來了,趕緊迎上去,道:“這是王妃殿下罷,奴婢今早未來給殿下請安,當真罪過。隻是……奴婢還有些話想跟殿下單獨講講……這……”奶娘瞥了眼管家。
安梓榭明白奶娘的意思,道:“老唐,您先退下。”
“喏。”
安梓榭道:“聽聞奶娘一定要見了我才肯走,這是何故?“
“隻是為了給殿下提個醒兒,“奶娘拉過安梓榭,笑道:“殿下,九皇子殿下並非好伺候的主兒。奴婢在這王府待了這麼多年,從小看著王爺長大,他雖然看上去頑劣,心思多著,花花腸子繞來繞去的,奴婢也搞不清楚。奴婢從來不知自己哪裏惹怒了殿下,成日裏戰戰兢兢,現在也總算要走了。直到要走的這一刻啊……奴婢才明白,殿下這是怕,他怕有朝一日奴婢仗著當年的養育之恩為難他。奴婢知道的也太多,這是要滅口,出了這扇門,奴婢就不在這人間了。”
安梓榭明白九皇子定然不像表麵上那樣,他不是朽木,朽木難以充棟梁,皇帝定然不會放心地把江山交給他。這樣一個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人,心思也這般狠辣,連一個老人都不放過。
“九皇子殿下極其聰慧,當年奴婢伺候他時,大約七八歲,夫子曾問他‘何為君?何為臣?’那時候,殿下答道‘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君臣猶如風水,無風不起浪。則無君不臣,無臣不君也。’這般回答夫子從未聽過,那時候,夫子私下對奴婢說‘九皇子定非池中之物’。
當年也有一個小男寵,他曾好奇,問殿下他為何對著討厭的人也笑臉相迎?殿下說,正因貪權,貪錢,好色,則此乃生存之道。殿下似乎是玩笑,奴婢卻覺得那是認真的。”奶娘神色恍惚,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那個男寵是不是死了?”
“不錯,第二天就有人在護城河裏發現了他。”
安梓榭脊背一涼。
“那時候殿下才十二歲,就比成年人還要老練和世故。”
也足夠冷漠,安梓榭想。
“行了,”安梓榭打斷她,“就到這吧,多謝奶娘提點,老唐還在外麵等。我給你些盤纏,你快些出了京城……”
“多謝殿下,不用了。奴婢領好了盤纏,沒有多少,畢竟奴婢是將死之人,用不了多少錢財。奴婢隻是聽聞殿下生性溫和,還和九皇子一樣的歲數,怕殿下觸了黴頭,來提醒一番——殿下一定要記住,在這王府裏,隻有誰比誰狠辣,你不殺人,人就來殺你……奴婢告退。”
奶娘率先離開房間,臉上還帶著決然和無奈,那是一種對命運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