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凝視
    飯後，邢翊依小安的意思留宋維坐一會兒。於是三人轉移到沙發上，看起了電視。小安不敢再碰他爸，被宋維抱在胸前。
    電視裏當下播的節目貌似是很出名的娛樂節目，宋維好像很喜歡的樣子。節目的主持人和明星嘉賓，邢翊一概不了解，頂多對於他們演過廣告有點兒印象，要說是什麼廣告呢，他又不知道了。
    主持人的調侃和玩笑令現場的觀眾以及身邊的兩個孩子不住地發笑，可自己卻笑不起來。不是他麵癱，也不是故意拿喬裝酷，而是他無論如何真的從中找不到什麼笑點。
    雖然時常調侃自己老了，但這一刻，邢翊是第一次伴隨著無力感，發自內心地喟歎自己看來真的退出了年輕人的世界，也或者，隻是無法了解身旁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男孩兒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怎樣定位這個宋維。按說，他是弟弟的朋友，那麼自己應該是把他也當弟弟來對待的。可是不對，感覺是不一樣的，對邢鬱，和對宋維，他可以感知到，自己沒有期望讓他們倆在自己的生活中扮演同樣的角色。
    邢翊也有自知，他是個刻板嚴肅而無趣的人，記憶中，沒有對哪個人表現出想要了解的欲望，這是第一次——就連當年警校畢業和李丹芸結婚，也是對方從高中時開始追的自己，直至他上完警校回來，她都沒有放棄。李丹芸是個漂亮的姑娘，不過他看重的不是這個。邢翊想，自己不愛說話，不會追女孩子，性格冷淡又無聊，可能以後的人生裏不會再遇到這麼執著的姑娘，那就在一起吧，反正他對愛情這回事兒一向沒什麼渴望和憧憬，而婚姻之於他，似乎就像是一項任務，因為人們都會結婚，所以他也會。
    他是責任感極強的人，既然和李丹芸結了婚，當然不能對對方不負責任，他帶上了家庭的使命感，真心實意地為家庭、為妻子付出，好感也是從這時候才開始出現的。
    他以為這就是他的一生，成家立業，夫妻共同養大兒子，直到可以想到的永遠。終究是沒有想到後來……後來……說到底也還是自己對對方了解不足。原來那麼喜歡自己的人，也不能忍受他的工作性質帶給她的寂寞。付出了可貴的真心，給一個沒他想象中那麼好的人。
    至於宋維……邢翊想，應該琢磨清楚對他的想法，別再愣頭愣腦。
    宋維察覺到男人探究的視線，疑惑地轉過頭來，眼裏還帶著剛剛笑出來的眼淚。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邢哥，我還不知道，你是負責哪個片區的呀？”
    邢翊知道他問的是工作，原來邢鬱沒有跟他提過這個。片區？他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孩子當他是片警呢。但看他好像有一種小孩子比較懼怕醫生警察之類的心理，隨口說了一個區，正是S大所處的片區。
    八點才過一點兒，小安已經迷迷瞪瞪地打起了瞌睡，邢翊有點奇怪，因為平時小安一般都是九點到九點半這段時間上床睡覺的，今天是在培訓班玩得太累了嗎？
    小安睡下後，宋維也不好再留，剛走到門口，卻聽到小安的房裏傳出細細的哭聲和抽泣，兩人麵帶疑惑地對視，不約而同地小心進了他房間。
    開了燈，隻見床上的小孩兒閉著眼睛，異常泛紅的臉頰上盡是淚水，嘴裏嘟嘟囔囔地，裹著被子在床上難耐地挪動。
    宋維一個箭步衝上去，手背觸上小孩額頭的瞬間被那過分的熱度燙到，一臉懊惱：“怎麼燒得這麼厲害！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邢翊想這小子八成是白天和小朋友玩雪著了涼。
    宋維給小安換了幹淨的衣服，抱起迷糊的他，兩人一起衝出小區。邢翊腿不方便，又開不了車，幸好這時候也不算晚，路上出租車還很多，離家最近的那所兒童醫院還有醫生值班。
    看診，輸液，開藥……全部辦完時間已然過了十一點，所幸輸了針水後小安的熱度退下去不少，不再抽泣，嘴裏也不再嘟囔，安靜地熟睡了。醫生說小孩子發熱不必住院，轉天再吃藥和保暖就沒事，於是兩人又疲憊地趕回邢翊家。
    宋維不放心，硬要守在小安床邊，說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孩子沒有異樣他再自己回去。反正邢翊也開不了車，不麻煩他送。
    邢翊想到，即使現在放寒假，可都這個點兒了，學校宿舍一定關了。不過嘴上什麼也沒阻止，說是自己先去睡，實則一直坐在客廳裏等。
    半個多小時過去，邢翊躡手躡腳走進小安的房間，床上的小孩兒臉已經不燙了，睡得正香，床邊守著的人累得體力不支，終於趴在床沿上睡著了。
    雖然腿受了傷，手上力氣還是很足的，他小心翼翼地將一隻手伸到青年的腿彎下，一手支撐他的後背，打橫將人抱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出了小安房間，將人放到自己臥室的大床上，替他脫掉外套外褲和鞋襪，蓋好了棉被。
    一直以來，邢翊對於外貌的意識都比較淡薄，一個人長得所謂的好看或不好看，在他看來並無太大區別，因為長相這東西決定不了一個人。小時候也是，過年串門，親戚朋友紛紛誇邢鬱長得漂亮，後來自己念著高中，邢鬱還在小學，不止一次地聽父母說小學的老師告訴他們又有小孩子為了和邢鬱玩而打架，男同學女同學都有，父母哭笑不得地歎氣，自己什麼表示也沒有。
    然而這時候，看著床上的青年，邢翊第一次為了評定對方的相貌而仔細審視一個人的臉。他不善言辭，但還是知道“美豔”“可人”可以用來形容女人，“帥氣”“俊逸”可以形容男人，可對於眼前的人，他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詞，總之就是好看，清秀的好看。
    怎麼說呢，其實沒有自己的弟弟好看，但是又比自己的弟弟好看。
    這是什麼意思？其實邢大警官想表達的是：宋維長得並不如邢鬱那麼標致，可是出於自己的主觀意識，他看起來竟比邢鬱還要好看。
    現在的男孩子都喜歡把頭發留長一點兒嗎？邢翊想著，邢鬱也是，都長到臉邊了。哪像自己，十分鍾不到理的板寸，多方便。
    他手指慢慢地拂開宋維額頭上散亂的劉海兒，指腹劃過他柔軟的碎發，愣愣地，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臉。代他自己回回過神來的時候，嘴唇已經印在了對方光潔的額頭上。
    邢翊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另找了一床被子，睡到客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