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白乎乎的豬帶領著我和我身後的怪物走進了古堡。有人在裏麵翻書，因為傳來書卷聲。和水壺的咕嚕聲。還有香油和鮮肉的味道飄來。
    我有點餓了，那隻怪物在我身後吞咽口水，我想，它應該不會那麼快吃了我。看它的體量，應該已經成年了，可是……它為什麼如此粘人？不可能是稚魚情節之類的……既然想不透，索性，我也就不再想。
    那個翻書的人見我走來，便站了起來。我發現他有一張很有特點的臉。下巴堅毅，有少許胡須。一張非常哥特式的陰沉的臉。他處於猥瑣中年和妖異青年之間，很矛盾的屬性。我注意到他向我望來時，眼中一閃而過的亮光。那亮光綠瑩瑩的，令人聯想到狼群的眼睛。
    他說：“您好，歡迎！我是城堡的主人懷特。”
    “懷特先生您好，我是趙剛。”我說。
    那條魚尾怪物在我身後迪嗚一聲，瞬間衝入我懷中，把我嚇了一跳。我發現，城堡裏的人和剛才的趕車人都看不到它，隻有在它樂意讓他們看到時，他們才看得到嗎？我這樣想。那是利用了什麼原理呢？生物隱藏性，間接性視覺？死角？我覺得那隻怪物很像傳說中的人魚。上半身類人，下半身如魚。就姑且以人魚來稱呼它吧。
    人魚在懷中，蹭了蹭我的頭皮，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連忙推開它。
    “您這是……怎麼了？”城堡主人問。
    我說：“噢，懷特先生……沒什麼，城裏人的一點小動作而已。”
    懷特先生對待我很客氣，他給我安排了個好房間。不幸的是，我要拖著那條人魚進房間。它簡直一步也不願離開我，弄得我沒辦法。我發現哄它很像哄孩子，也許它並不跟外表似的可怕？可是我看到它還是忍不住覺得……驚悚。簡直像在看一場恐怖片。
    它總是蹭到我身上，好似有話對我說。我被它這種近乎撒嬌的舉止逗樂了，它哈著濕潤的空氣噴到我手心裏。我莫名覺得熟悉，心裏一陣刺痛。
    在城堡這幾天，我發現城堡主人從不跟我一道進餐，總是吩咐那隻豬及幾隻老鼠去準備我和怪物魚的食物。可是，他又完全沒留意到怪物魚。隻是當我說要一些生肉後，城堡主人的眼睛閃著綠瑩瑩的光，看起來格外涔人。
    那隻舉止優雅的，圓轆轆的豬像個真正的管家或者第一侍從那樣將盤子托到我跟前，我打開，看到蓋子的反光裏，它那豬樣的微笑。我覺得越來越恐怖，周圍的環境，在這裏我一分鍾都待不住。我感到怪物魚可愛極了，比起這些——怪物。
    我從城堡裏走不出去，每一扇門都鎖著，隻有窗戶是打開的。於是，我跳了下去，期間，怪物魚緊緊抱住了我，我們一起下墜……謝謝你，願意陪我，也許——你不是怪物呢，小乖。
    等我體會過那種失重感覺再度睜眼時，我們在一架飛機上。飛機正遠離那個可怕的小島。一個老頭兒得意洋洋的看著我，“總算找到你了，小趙，還有你，小壞蛋！”
    寶寶魚齜牙咧嘴的迪嗚了一聲，猛地撞破了玻璃，我和它一起落海，落入一個黑洞裏……
    身後是老頭兒氣急敗壞的叫囂聲——趙剛，你給我等著！
    黑洞的另一端居然是加州。
    我想起一首歌——《加州旅館》。
    這首歌我好似不久前唱過，回憶過。難道我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有一段歌詞就像我的經曆，我小聲哼唱著：
    andshesaid“wearealljustprisonershere-她說我們都是這的囚徒
    -ofourowndevice“。但是是我們自願的。
    andinthemaster“schambers。在主人的臥房裏。
    theygathered4thefeast。他們為宴會聚在一起。
    theystabbeditwiththeirsteelyknives。他們彼此間用鋼刀相互砍殺。
    buttheyjustcan“tkillthebeast。但他們甚至不能殺死野獸！
    lastthingiremember，我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
    iwasrunning4thedoor。是我跑向門口。
    ihad2findthepassageback，我必須找到來時的路，
    totheplaceiwasbefore。回到我過去的地方。
    “relax“，saidthenightman，守夜人說放寬心，
    “weareprogrammedtoreceive。我們隻是照常接待
    ucancheckoutanytimeulike。你想什麼時候結帳都可以。
    butucanneverleave！“但你永遠無法離去！
    但是我離開了，是這條……好吧，是小乖救了我。它保護了我。我對它有那種莫名的親切熟悉的感覺。而且，我覺得，我們的關係不僅於此……天啊！難道我瘋了嗎？但在我高速運轉的大腦中小乖的形象卻逐漸清晰。我甚至看到了些許片斷。
    “小乖，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在我身邊。”我捧著那張極醜的魚臉，出於感激或者別的心理，我居然親了下去。而它分叉的舌頭在舔舐我的臉，我們在一起粘了片刻，我說：“我發現你不是人也沒那麼重要。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怪物，小乖。”
    它迪嗚了一聲。
    我撲嗤一聲笑了，“小乖，叫你迪嗚魚好不好？”
    這次，它應得格外歡快。
    我好像能捕捉到一點什麼，但是轉瞬又沒了。傳聞，那個村莊出來的人都變成了瘋子或者白癡。但是，我沒有。說明有什麼替代出去了，代替了我的神誌。是一段記憶嗎？也許，一段非常重要的記憶。人魚……的特殊能力？
    到了加州，我找了份工作。人魚吸了口我的血後，就開始分出兩條腿撒歡。
    這以後，我們過了大約一個星期這樣的平靜日子。然後，我嗅到了獵犬的氣味。似乎飛機上出現的那個怪老頭兒不打算放過我們。於是，我們開始了一場長途旅行，期間，人魚學會了開車。我們開車在公路上或者小道上，每個地方隻做一到兩天停息。我們開著收音機，我發現小乖特別喜歡聽收音機裏大海的聲息。
    “這是你的故鄉嗎？”我問。可惜，錢不夠，不然我就能買輛房車了。可是現在的車子也不錯，雖然是輛三手貨。我以超低的價錢收購來的。當時這輛車裏死了一個人，車主恨不得馬上轉手出去，再加上車子已經是二手貨了，就格外便宜，轉到我這裏就成三手的了。
    有一天，下著大雨，風裏夾著雪片。有六輛車包夾了我們的車子。
    我下了車。看到老頭兒一臉得意洋洋的神色。於是，那天起，小乖與我分離了。
    臨走前，我告訴它，“我會回來的。”
    我一直在想它，最近更是用勁想，但得出來的始終是幾個片斷。
    最後，一群白衣服的人將我引領到實驗室。我沒有看到小乖。我隻看到一條心髒紋樣頭顱的怪魚，怪魚身軀小小的擠在個玻璃鋼裏。他們，那群自稱研究員的人告訴我，那天，那條脫水的魚反複叫著‘Ga…Ga…Ga！’一連叫了三個小時，整整三個小時的活受罪，他們說，它一直望著門的方向，每當有人進來，針孔大的眼睛就像發光一樣，然後又黯淡下去。我想，它在等一個叫‘嘎’的人。它救了我，它在等待某個人或者某條魚？他們說，它幹癟的屍體隻有魚尾是濕潤的，於是魚尾被砍了下來，當晚，他們舉行了盛大的魚宴。看著這些冷酷的研究員言笑晏晏的樣子，我……想起來了。原來記憶從不曾失去，隻是不記得了而已。我的寶寶……在……等我！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相當激動，非常激動。
    人群將我拉開，他們議論：“他一定是瘋了——”
    有人回答我：“還能怎麼樣？從它心髒裏又卵化了一條小魚，博士說‘魚片味道不錯’，沒想到那條魚的脫水實驗可以持續一個星期多……”
    我什麼都聽不見了。我曾經告訴他——我會回來的。
    我們會幸福而永久嗎？我問過他。
    他回答一聲‘迪嗚’！
    沒有雨也沒有落雪，它上半身的幹癟屍身已經喂了魚鷹。我像孩子一樣痛哭，那是——前所未有的嚎啕大哭，比任何一個孩子都來得厲害！
    博士……教授……久違了。
    就在我計劃著複仇，我不能停止一秒思考這個時，研究所再次炸開了鍋。原來……吃過人魚肉的那些人正在緩慢而痛苦的變化成非人。其餘人都是不完全體，包括教授，他們都很快死了，被完全體——博士所吞噬。
    那天，我看到研究所一片狼藉。
    博士躍入了海中。我想，我永遠不能殺了它了。但海底的居民也肯定不會接納這樣一條可憎的人魚。
    我給玻璃缸裏的怪魚喂了點魚飼料。雖然隻有短短9個月，我與寶寶待在一起的時間，我卻感覺度過了好多好多年。我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歲。
    我想起一首歌——《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什麼山盟海誓都不要
    不管歲月多寂潦
    世事變換了多少
    隻要我們真心擁抱
    ……
    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我的心事隻讓你知道
    無論相伴在天涯
    還是遙遠的海角
    但求一個永遠就好
    ……
    親愛的你知不知道
    我是真的愛你
    每一天分分秒秒
    用盡這一生到老！
    恍惚中，我聽到一聲迪嗚。
    我問他：“我們會幸福而永久嗎？”
    他回答：“迪嗚！”
    我帶著魚缸，將魚倒入海裏。我又看見了迪娜，這條小怪魚遊向她，他們一起遊向海的深處，消失不見……
    曾經有個童話《海的女兒》。小人魚最終為了王子化成了泡沫，海洋之心破碎在一望無際的大洋裏……
    就像小人魚公主一樣，就像曾經的安徒生人魚一樣，童話選擇了重演。我的小人魚是真正用生命……愛著我。
    而我的旅途，還沒有結束。
    我回到異生物圈養基地，任務得到了B級評價。一周後，我買了三條熱帶魚，養在魚缸裏。我想象，我的小人魚又回來了，盡管……永無可能。陽光下沒有新鮮東西，也沒有一樣東西會重複。
    這天，我正在陽光下的院子裏投喂熱帶魚，順便看報紙，忽然有人敲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