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後，唐煜終於清醒了。
    我從沒有見過有人醉酒後睡這麼久的，而且這個人還是被我判定為“強大到難以想象”的唐煜，不過聯想到他之前答應張綺會幫忙一事，似乎一切都說的通了。
    故意喝得爛醉如泥……想必唐煜也在苦惱吧？苦惱自己沒有辦法幫助張旭，所以靠醉酒來麻痹神經，很多喝醉的人都抱著一種“逃避”的心態，不是嗎？
    唐煜醒過來的時候，我正想事情想得出神，所以根本沒發現那個已經在沙發上躺了一天一夜的人已經來到我身前，直到他呼出一口氣吹動我額前的劉海，我才猛然回神：“咦？你什麼時候醒的？”
    “好一會兒了，不過你居然一直沒發現，”唐煜指指身上的格子襯衫，“而且我連衣服都換好了，換句話說，墨染，你是不是太遲鈍了？”
    “我隻是碰巧在想事情。”我裝模作樣的哼一聲，說什麼都不能承認自己的缺點。
    “想什麼？”
    “張旭，”我猶豫了一會，還是道出心中的疑問，“哥哥，那個‘代價’，真的那麼重要嗎？”
    唐煜並沒有回答，而是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礦泉水，在我麵前晃了晃：“墨染，對現在的你來說，這瓶水很珍貴嗎？”
    “應該……不是吧。”我搖頭，隻是一瓶普通的礦泉水而已，還談不上珍貴不珍貴的。
    “可是，墨染，你知道對那些在沙漠中瀕臨死亡的人而言，這瓶水意味著什麼嗎？”唐煜一轉身又把水瓶放回去，我隻能看見他的背影，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對那些人而言，這瓶水意味著一切。”
    “他們可以拿所有的財富去交換一瓶礦泉水，甚至不惜生命。”
    “現在的張家就像那些瀕臨死亡的沙漠旅人，對如日中天的姬家而言毫無價值的百年興盛，對日漸衰敗的張家而言卻是無比珍貴。”
    “所以，那個‘代價’，很重要。”
    唐煜的聲音清冽而波瀾不驚，最後一個字節從他口中道出的時候，客廳裏忽然無比靜謐，讓我有一種置身真空的錯覺。
    “作為你照顧哥哥的獎勵，”唐煜話鋒一轉，冷冽的神情又恢複成以往春風般的和煦，“墨染，想不想去妖精的夜市看看？”
    這話題轉得太快，讓我有些來不及反應，愣了半拍才點頭：“想。”
    “很好，閉上眼睛。”唐煜彎腰在我耳邊輕吐一口氣，清清涼涼的感覺，在這個悶熱的夏季夜晚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他耳後柔軟的烏發掃過我的眼角，有些癢，我下意識的眨眨眼，卻在睜開眼的瞬間凝滯了呼吸。
    青石板的街道兩邊，是仿佛沒有盡頭的各式各樣的店鋪，屋簷下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昏黃的光芒照亮一整條街的熙熙攘攘，店鋪的主人扯高了嗓子吆喝，延伸出店外的木板上擺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商品，一些身穿古裝的人帶著古老的麵具，在其中來來往往，時不時有幾個紮著衝天辮的幼童追逐著圓圓胖胖的白貓衝散人群。
    隻是，明明是熱鬧的景象，為什麼我卻聽不見半點聲音？
    我抬頭，無聲地詢問唐煜。
    “進去看看？”他指了指繁華的街道，笑得很是神秘。
    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處巨大的牌坊，青灰色的石柱高高聳立著，上方的牌匾刻了什麼字倒是看不清楚了，想來這大概是夜市的入口了。
    “走。”見我磨磨蹭蹭半天沒動靜，唐煜果斷抬腿……踢了我一腳？！
    靠！要死啊！就算是哥哥也不能踢人啊！
    我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了回頭，卻發現本該在我身後的牌坊和唐煜都不見了，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街道，與此同時，耳邊充斥著小販賣力的吆喝聲，客人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孩童的嬉戲聲，雖然有些吵鬧，卻並不讓我反感，這一點更加讓我肯定心中的猜測。
    既然是妖精的夜市，那麼這些“人”絕無可能是真正的人類，至少不是普通的人類。
    我站在原地等了半天，還是沒有看見唐煜的影子，於是一甩頭決定放開手腳去玩了，反正唐煜答應了姬家照顧我，他是絕對不會丟下我不管的……猛然間想起上次納蘭琴想被一個人丟在茶樓的事情，唐煜應該……不會丟下我不管吧？
    街道算不上寬廣，我在各個精致的小鋪前流連，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並未注意我這個外來者，店鋪的主人熱情地向我介紹商品，什麼包裹著小蟲子的琥珀啦，什麼紋路奇特的石頭啦，什麼技藝精湛的蝴蝶木梳啦，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夜市。
    但是，你錯了。
    如果我告訴你，那塊琥珀裏的蟲子是活的，是整人的好東西呢？如果我告訴你，那塊石頭其實是三生石剝落的碎片，戴在身上可以尋找到緣定三生的有緣人呢？如果我告訴你，那把木梳的原材料是真正的蝴蝶，用它梳頭會讓頭發如蝴蝶般飄逸靈動富有生命力呢？
    現在，你還會覺得，這僅僅是普通的夜市嗎？
    我隨著人群走走停停，然後在一家製作花燈的店鋪前停下腳步，原因無他，隻因為這家店的花燈實在是太漂亮了，人類元宵節的燈展根本無法與之相比，至少我從來沒見過蓮花形狀的燈會真的如蓮花般盛開，然後凋零。
    “小姑娘，要不要看看花燈啊，這條街上的花燈都是我家的哦，”捧著圓形燈籠的老婆婆咧嘴笑著，小小的眼睛亮澄澄的，像是看到了無限的商機，“那盞蓮花燈是被賦予生命的，可以隨著季節變換形態哦，怎麼樣，要不要買一盞回去？”
    “那個，我沒有帶錢。”我看著自己一身連衣裙，除了腰帶上那個絨毛兔子，連個小錢包都沒帶，頓覺有些不好意思。
    “錢？”老婆婆怪異地看我一眼，“小姑娘你是第一次來吧？在這裏買東西是不要錢的。”
    “不要錢？”有這樣的好事？
    “對，不要錢，隻要付出一些代價。”
    “什麼代價？”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很多種代價，”老婆婆嘿嘿一笑，“比如說，你今後一年的好運氣啊，出眾的容貌啊，或者是一兩年的陽壽啊，這些都可以成為代價……我看你很中意這盞燈啊，怎樣，要不要考慮考慮，用你能付得起的代價換這盞燈回去？”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也不管身後老婆婆的大聲呼喊，就知道和這些妖精做交易劃不來，尤其是這種精明的老妖精。
    用那些東西去換一盞燈，你當我白癡嗎？
    我繼續在街上遊蕩，祈禱唐煜能記得把我帶回去，然而在經過一座建築時，我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座三層樓的木質建築，在這條街上算是比較突出顯眼的，高高飛起的屋簷上掛著形狀奇特的水晶鈴鐺，那鈴鐺我見過，在陸璃的酒吧裏，據說是能測驗他人能力高低的鈴鐺。
    這是家什麼店鋪？我四下環顧，卻並沒有發現什麼能表明這座樓的身份的標誌，在緊閉的雕花大門前躊躇了一會兒後，我遲疑地推開木門，“嘎吱——”一聲，餘音悠長，伴隨著這道聲音的，是另一個如初夏晚風般的聲音——
    “歡迎光臨。”
    我睜大了眼，看著不遠處那個一襲黑衣，戴著半個銀色麵具的少年，而那麵具後，也有一雙盈滿笑意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