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昨晚發生的一切像一個夢魘，無時無刻吞噬著我的理智，此刻拿書的手有些發抖，我極力保持鎮定，神情恍惚的跟著課文朗誦的節奏。
    “蘇豈，有人找。”
    “蘇豈，有人找。”
    課文朗誦的聲音戛然而止，我錯愕著猛地抬頭，便見語文老師李大美人一臉無奈的望向我。
    “蘇豈，你上課又走神了？都叫了你兩遍了，快去，門外有人找你。”
    “是誰找我？”胡亂猜測著，心下忐忑不安，一步步強裝著鎮定緩慢走出去，心髒的跳動卻像踩在鼓點上震耳欲聾。
    直到看到那個人，那一刻，我甚至想逃。
    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在這一刻逃跑，隻要露出一絲蛛絲馬跡，這一切就全完了。我必須穿上名為“謊言”的盔甲與他博弈，這才是萬全之策。
    於是，我裝作漫不經心的語氣笑著說：“哥，你怎麼來了，今天有放假麼？”
    “你昨晚去哪了？”顧卿城淩厲且壓抑的問話堵得我啞口無言。
    “哥，咱們別在班級門口說，裏麵上著課呢，咱出去說吧。”我腦子一片混亂，卻還是扯著笑對他說了這句，顧卿城沒有異議，於是我在前麵緩緩走，他在後麵慢慢行，一路沉默不語，走著走著，不知為何，我竟把他引至副教學樓後頭的那片白樺林。
    這季節已然初春，天空卻烏突突的，有幾隻鳥孤零零盤旋，白樺樹僵硬著枝椏，光禿禿著，沒有新生的嫩芽，我停下來，很想流淚，卻知道這是奢求，不能讓他看見，於是抬高脖子，迫著眼淚一點點退回眼眶，直到迅速安定好情緒，我轉過身來，麵朝著顧卿城，用盡全力扯開一個微笑。
    “說吧。”顧卿城順勢找了片空地，坐了下來。
    “昨天同學過生日，去KTV唱了通宵。”我坐在他身旁，保持一定的距離，鎮定自若的撒著謊，沒敢看他的眼睛。
    “我給你手機打電話你一直沒接。”
    “KTV太吵鬧沒聽見。”
    “你忘了我們中午的約定。”顧卿城突然望向我，我迫著與他對視，他的眼裏布滿血絲，頭發有些淩亂，那樣的眼神迫著我很想逃跑，我甚至不敢保證是否能與顧卿城完整的對弈這場局。
    “對不起，我忘了。”我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還有別的事，不然不會忘記。”顧卿城篤定的說。
    “中午林綰綰找我，她說她不太高興，我們喝了幾杯，後來才和同學去的KTV，對不起，我真忘了。”此刻我如同淩遲的犯人，強撐著理智，安靜的說。
    我知道，如果和顧卿城的這場對話式的對決自己無法取勝，不但我完了，甚至還會拖累林綰綰。
    “林綰綰說，你愛上了別人，不要她了。”顧卿城的這個把柄，說不定是個擊垮他的突破口，我於是好死不死的補充道。
    顧卿城沒有說話，隻從兜裏掏出一顆煙，點了，低下頭去，任煙霧彌漫著自己的眼睛，一陣涼風吹過他稍長的流海，他顯著有些頹敗。
    “她說我愛上誰了？”很久後，顧卿城啞著嗓音，有些戲謔的定定望著我說。
    “哥，你……怎麼抽煙了？”印象裏的顧卿城，一直是老師心中的模範生、學生眼中的天才、家長眼裏的好孩子，怎麼也學著抽煙了呢？我甚至有些震驚。
    “太久的事了。”顧卿城笑笑，儼然一個街頭的混混，我驚覺，在我望不見的日子裏，顧卿城似乎也慢慢改變，變成了我逐漸看不懂的樣子。
    “你說我愛上誰了？”顧卿城望向我很久，他眼裏有我看不懂的情緒，我閃躲著努力保持與之對視，直到他瞬息萬變的眼神迫的我無力呼吸。
    他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自顧自的念著：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我語文學的不好，聽不懂他念的詩句，也猜不透他為何神經兮兮的念了這麼一首詩詞，隻好忽略這些，鎮定的回答他之前的問話。
    “林綰綰說，情人節前一天見你和一個女生接吻，說你看上那個女孩了。”顧卿城聽完我的回答，突然笑了起來，我有些錯愕。
    “哥，你不能去另結新歡，林綰綰那麼愛你，那樣對她不公平……”我麻木的勸告著。
    “什麼是公平？”顧卿城打斷我的話，自言自語著，他無謂的笑笑，安靜的望向我，眼裏有光，忽明忽暗。我不自覺的低下頭去，眼光掃過他的右手，恍然發現他正用兩個手指死死地掐著燃盡的煙，我仿佛看到顧卿城此刻翻湧的情緒，他在努力克製，他在克製什麼呢？
    我竟有些茫然。
    “你希望我和林綰綰在一起？”顧卿城突然開口，打斷我的臆想。
    “對，哥，嫂子她真的很愛你。”我一字一句的說，盯著顧卿城的眼睛，莫名的，沒有退縮。我終於停止自己的恐懼，與他淡然對視，他的眼睛像一朵青蓮，很好看，如果沒有縱橫蔓延的血絲，和疲憊的神色，我很想停下來靜靜望著這朵蓮花，卻又怕弄髒它。我仿佛知道了些什麼，那本來是它不該透露的神色，它似乎忘了我也正好是說謊的高手，可我並不想拆穿它所有的謊言，而是想盡我所能來拯救它，於是我這樣回答。
    “好，我不會辜負林綰綰。”顧卿城突然無謂的笑笑，順手扔了煙頭，起身離開。他上一秒落下的笑容卻閃得我刺眼的疼。
    “哥，你昨天中午找我有什麼事嗎？”我突然想起，便衝著他的背影問道。
    “之前是有事，現在……沒事了。”顧卿城的背影頓了頓，卻沒有轉過身。
    又一陣風吹過，他遠去的背影有些蕭索，我靜靜的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望不見。
    點起一支煙，衝著空氣吞吐煙霧，看著那縷寂寞的煙，緩緩隨冷風飄散。我想，這一次對弈，算是我贏了麼？可接下來的慢慢長路，該怎麼走下去呢？
    “此生棠棣開荼蘼，
    三遍榮華不如你。”
    副教學樓裏哪個班級朗讀著詩句，突然一股冷風嗆得我淚眼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