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3起航
    “我不想進去，那裏太窄了，路途那麼遠會很難受的，”小雪指著桌麵上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石英玻璃說，“還是冬眠吧，至少身體還在這個熟悉真是的世界裏，說不定還能在途中醒過來看看沿途的風景。”她衝宇航嫣然一笑，宇航則像看傻瓜一樣呆呆地看著她。
    “啊？”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還有不久就要啟程了誒，我可不像把自己裝在這麼小的東西裏。”小雪嗔怪道，她用手使勁一戳才把宇航從恍惚中戳醒。
    儲存人類的計劃說白了就是一個刻錄光盤的過程，記錄著每個人的量子信號的數據從遠在月球的星河II號傳輸過來，在位於貝加爾湖畔的一處加工廠裏完成刻錄，刻錄完成的光盤會隨著飛船離開太陽係，直到人類在某個宜居的恒星世界建立起殖民地後才會被重新讀取，這就是整個儲存計劃的核心。在飛往外太空的恒星際飛船上將有大約十萬人處於冬眠狀態，他們將成為第一批踏上係外行星土地的人，也將是為人類開辟第一塊星際殖民地的先驅。
    一隻克頓艦隊已經在地球上空待命了，在這一趟未知的航程裏他們將護送移民船隊直到找到合適的星係。
    宇航抬起頭，通過透明的穹頂能看見天空中隱隱約約的一些亮斑。
    “說不定已經確定好目的地了，隻是沒有公開而已，也可能是為了向敵人保密。”他說。
    “真的嗎？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永遠漂泊在宇宙裏，想想就覺得好可怕。”
    “小雪。”
    “嗯？”小雪抬起頭呆萌地看著宇航。
    “如果我們找不到適合人類居住的星係，要一直在太空裏流浪下去的話，你怕不怕？”
    “嗯……應該會很害怕吧，畢竟每天都看不見陽光，但是好像又沒那麼可怕，如果我們的飛船造得足夠大的話，”她說，每次看見小雪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宇航心理就感到軟軟的，“因為人會感到孤單所以才會害怕，但是隻要有你和老爸還有陪著我的話應該就不會怕了。”
    突然，就在小雪眨眼間宇航已經坐到了她身邊，沒等小雪反應過來他就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溫柔地說：“冬眠吧，我和你一起去。”
    一個小時後，先驅者號冬眠艙。
    父親的影像最後一次出現在小雪眼前，畫麵裏的唐彬看上去有些難以掩飾的激動好像一個即將出門旅行的孩子又回頭看看，似乎舍不下家裏的東西。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蒙特爾將軍和神官賽路娜——後者興許是得了神皇應許的權柄，原本柔弱的麵孔上平添了幾分剛毅。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了，之後我們每個人都會進入冬眠中，不知道這一路上會不會被喚醒，也有可能醒來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了，但是…最後看一眼身邊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吧。”
    小雪看著畫麵裏的人認真地點頭，她原本以為冬眠隻是睡一覺的事情，從來不曾想過這一覺可能是永別，或許自己醒來的時候真的已經物是人非了。
    可是明明不想分別啊！
    一直溫暖的手突然緊緊握住了她，宇航的承諾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如果真的能夠一起冬眠一起醒來的話……仿佛是這雙手的力量摧垮了她心中的堤壩，眼淚嘩地一下下來了。
    “宇航。”唐彬說。
    “我聽著呢。”
    “你們將會在飛船抵達目的地本年後被喚醒，那時的新殖民地應該初具規模了，這途中你們將進入深度冬眠，在冬眠艙裏你們的身體機能都會被完全凍結。”
    “我知道了。”
    唐彬笑著對小雪說：“好了別哭了，又不是真的永別，等我們的新家建好的時候我會去叫你們起床的。”小雪努力地擦幹臉上七橫八縱的淚水認真地答應道，在宇航的臂彎裏似乎一切的風雨都被阻擋住了。
    在進入冬眠之前人需要服用一係列短暫性的生理抑製藥物用以將大腦和內髒的活性降到最低，以防突然進入低溫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這些藥的效果相當迅速，服用才兩分鍾的時間小雪就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有些不受控製了，眼皮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架，一陣深沉的睡意湧上來。在醫生的幫助下她搖搖晃晃地走到冬眠準備台前，那是一張柔軟地病床，在這個房間裏還有許多這樣的病床，就在這裏她看見莫宇航正躺在另一張床上，他服用藥物稍早了那麼幾分鍾，此時已經完全熟睡過去了，兩個醫生圍在他旁邊檢查著什麼。其中一個醫生對護士做了個“OK”的手勢，護士旋即推著病床像冬眠艙內部走去。
    神皇保佑，醒來的時候能看見他好好的，一定要這樣。她心中暗暗祈禱，如果冥冥中有某種超越自然的力量存在的話就一定能有效果的。
    “好了，請躺下吧，慢慢躺下，放鬆呼吸，對就這樣，閉上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等你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不同的。”
    醫生的聲音越來越遙遠，隻是天花板上的燈還是那麼刺眼，她索性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想到這一閉就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了，最後一絲意識沉入冰冷的水底，她終於完全睡了過去。
    先驅者號是一艘經過改裝的模塊化飛船，兩百萬噸的全重足足是目前在太空中服役的航母的一倍還多，為了將運輸和生存能力發揮到極致工程師們給先驅者號加裝了三組大功率的核聚變引擎、應用於航母等大型戰艦上的曲速引擎以及自動化控製的冬眠艙。為了防止敵人追蹤先驅者號的航向，飛船起航後將繞道太陽的另一麵，通過太陽與蛇夫座人入侵的方向隔開，同時在最短的時間內啟動曲速引擎。由於噸位過大，先驅者號隻能加速至光速的0。9倍，抵達一百光年內的恒星將需要兩個世紀的時間。
    艦橋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艙，透明鋁搭建的四壁在擁有玻璃般的澄澈的同時又保證了應有的強度和韌性，站在這360度的全景窗前近地空間的壯美盡收眼底：太陽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在遠方像一片火海向前推進。唐彬出神地望著眼前這顆行星最後的黎明，這黎明是何等的光輝何等的美妙，好像每一天每一分希望都在陽光中被實現了似的，陶醉中他口裏不禁念起了那段記憶最深處的話語：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
    救我們脫離凶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
    阿門。”
    “你在幹什麼呢，博士？”突然賽路娜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唐彬回頭時隻見賽路娜已經換了一身深藍色的緊身艙內宇航服站在他身後，艦橋開闊空曠的結構像一個圓形的大舞台般襯托著她。
    “一個基督徒做的事，抱歉一直沒告訴你們，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你在禱告嗎？”她問。
    “嗯。”
    黎明的微光中賽路娜垂下了眼簾，仿佛過了很久她才低低地說：“博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起初得知神皇的神性之後我也向那些軍人們一樣對它充滿了崇敬，但是……這對我來說太沉重了，我真的……”
    “你是說，你失去信心了嗎？”唐彬突然站起來問她。
    “啊，不是不是，我隻是覺得生命裏好像少了什麼，仿佛一直以來加在我身上的神愛被抽走了一樣，”賽路娜說，說話間她不知所措地轉動著手上的那枚戒指，“我不知道改吧它置於何處。”
    “為什麼不把它叫做‘他’呢？”
    唐彬說，與一直以來通過漢語交流不同，他這句話用的是俄語，“兩個世紀過去了你們的語言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克頓祖先其實就是俄羅斯人吧，老實說你們和祖先一樣擁有頑強的戰鬥精神和凝聚力。”①
    “啊？”賽路娜驚訝地抬起頭，“他？”
    “是啊，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它’和‘他’又有什麼區別呢？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那樣地吃驚，這個誕生於數字世界的程序竟然會有如此完整的人格和思想真是一個科學與哲學意義上的奇跡，賽路娜，如果神皇的神性在你心中已經站不住腳的話不妨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吧，把他當成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來看，至於他以神的名義賦予你的任務，我相信不僅僅隻有他會這麼想。”
    “博士，你最後一句話，我不明白什麼意思，這和你剛才做的事有關係嗎？”
    唐彬走到她麵前，像一個睿智的、飽經曆練的導師般安慰她：“就算他不是神，這世界上總會神的，閉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他對我們是如此地關注。”說罷唐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她身旁走開了。艦橋上各樣的設施被回收到地麵裏，空蕩蕩的隻剩下賽路娜站在四周升起的微光中，她一遍遍回味著剛才唐彬博士說的話，冥冥中似乎有一個力量在不斷加增給她。
    通往艦橋的門那邊吹來一縷微風，托起賽路娜的金發輕輕擺動。
    ①虛擬世界裏過去了兩百多年在現實中隻有幾十年時間，所以才會出現克頓人以俄羅斯為祖先的情況，詳見《新紀元》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