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速引擎全功率運轉的情況下，蘭州號用了五個多小時抵達冥王星附近，但對於飛船內的人來說這個過程也就十多分鍾——蘭州號上搭載的第二代重型曲速引擎能把這個八十多萬噸的鋼鐵巨獸驅動至光速的98%，而要想讓飛船超過光速上限，不管是克頓人還是太陽係聯合體都做不到。
    抵達卡戎衛星軌道時蘭州號的速度已經降低至每小時20萬公裏，現在它的聚變發動機正對準冥王星開足馬力，巨大的散熱片從一開始的暗褐色變成了泛著光的暗紅色，發動機噴口噴出的藍色離子束流長達幾十公裏，此時的冥王星上似乎升起了五個太陽，一下子就把暴風雪帶來的黑暗驅散，群山的陰影被拖長一直延伸到行星的地平線下，那後麵又是一個極黑的世界。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蘭州號泊入了冥王星同步軌道，變成一顆衛星與卡戎遙相呼應。
    “你說，我見到他之後該怎麼表現呢？”米雪關閉了全景艙的矢量力場，她現在正微微閉著眼睛躺在微重力的懷抱裏，周圍的空氣輕輕攪動著她的長發，像水仙一樣地散開了。
    在這一個多小時的航程裏，莫宇航幾乎是提著心告訴了她關於唐彬的一切，她知道了三十年前那個瘋狂的實驗，知道了神皇其實是從程序中誕生的人工智能，也知道了自己的本名不叫米雪，而是蘇雪瑛。
    “那個瑛字究竟是什麼意義呢？”
    “你隨母姓，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飛花其實就是落英吧，我覺得小雪或者小瑛都是很好聽的名字，”莫宇航飄到她身邊，他看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溫柔了，“我認識的唐叔是一個科學知識和文學素養兼備的人。”
    小雪閉著眼睛笑了，笑容像是融化的初雪一樣柔和：“我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隻記得他的眼神很深邃，從那裏麵看不到任何東西，又好像裝滿了理想、愛情、智慧，感覺那份深邃實在是厚重。”
    星光穿過千百光年的曆程落在全景艙裏，小雪在這意境下不禁閉上眼睛全神地享受著。
    閉著眼睛的她可能沒有注意到，此刻莫宇航臉上的神情僵住了，他的視線穿過小雪的發梢定格在窗外突然出現的奇觀上——卡戎衛星就像是墜入水中一樣變得模糊不清，空間蕩起的漣漪一層層的向外擴散……
    警報。
    蘭州號的外形酷似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的白鯊：它的龍骨像鯊魚的脊柱一樣
    微微彎曲，從龍骨兩側延伸下來的是27條“肋骨”。與簡單的骨架不同的是，蘭州號是一艘全模塊化艦船，包括導航、指揮、動力、生態循環、武器、雷達、通訊、防禦和生活在內的六百個建築模塊被拚接在骨架裏，組成了這條鯊魚的肌肉和牙齒。模塊化設計思路最早出現在槍支上，通過將槍體設計成擁有多個通用接口的方法可以讓士兵在麵對不同作戰任務時換裝不同的功能模塊，太陽係幸存的人開始組建太空軍後，模塊化設計被認為是一種先進高效的方式。
    然而現在這條鯊魚正受到來自太空中不明水流的衝擊。
    “引力波雷達發現不明艦船，左舷11度，向下1度，距離227公裏！”不明艦船在蘭州號附近退出曲速產生的強空間震蕩被引力波雷達首先捕捉到，但是其他類型的雷達還是一片漆黑。
    “光學雷達發現目標，左舷11度，向下1度，距離227公裏，正在接近！”目標方向的星空呈現出些許異樣，星光開始慢慢扭曲變暗，一艘艦船的輪廓像是從水裏浮起來一樣慢慢顯現。通過與周圍星空的影像對比，光學雷達也捕捉到了目標。
    “目標對電磁信號遲鈍！”執勤軍官高聲報告著，將軍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安。
    “全艦戰鬥準備，所有武器備便。”
    將軍端坐在指揮座上，隨著一聲令下整個蘭州號的船體都震動了起來，位於左右兩則的變軌發動機首先開始工作了，它們噴出的橙色離子束流緊貼著船側，蘭州號宛若一個拖著火焰的巨型隕石一樣啟動。指揮室裏，一副全息戰術圖在眾人麵前展開，戰術圖以蘭州號為中心，標記了周圍3000公裏內的所有目標。
    “炮彈來襲！”
    戰術圖上，一顆閃爍的紅色光點正朝蘭州號飛來，計算機模擬出炮彈的運行軌跡顯示，這顆炮彈指向蘭州號左舷發動機。
    戰艦的計算機係統立刻對威脅作出了反應，一方麵指令發動機加速轉向規避炮彈，同時啟動武器對炮彈進行攔截。指揮室裏的軍官們都鎮定地對著自己的控製台操作著，許多計算機不能完成的細節指令還需要由人來完成——顯然這些經驗老道的軍官們對蘭州號有著絕對的信心。
    在連續規避了三發炮彈後，蘭州號開始了反擊。
    最先啟動的是位於戰艦頂部的激光炮——蘭州號使用的是自由電子激光器①，發射出不可見光波段的伽馬射線和X射線，唯一能證明激光束擊中目標的是敵艦身上出現的亮斑。從蘭州號的視角看來，兩百公裏外的敵艦身上反射的光芒連太陽比起來都黯然失色。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冥王星表麵的人們會在天上看到三個太陽，除了最小最暗的那一個，另兩個太陽仿佛糾纏在一起似的交替旋轉，旋轉中兩個太陽以相同的頻率閃爍著，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最終將兩艦籠罩在一團光中，一隱一顯之間演繹起壯麗的毀滅之舞。
    全景艙裏，莫宇航正抱著慌亂中的小雪往出口衝去，激光炮產生的巨量熱量已經開始擴散，空氣的溫度在迅速上升，全景艙將會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大蒸籠。宇航頭腦裏很清楚，如果不及時離開全景艙回到防護嚴密的戰艦內部，他們很快都會因為高溫和輻射喪命——後者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宇航，你身後！”衝出全景艙的小雪尖叫起來，就在艙門關閉的一秒鍾後，全景艙被整個地從蘭州號的背上刮掉了。
    “上層艦體中彈！”
    全景艙的遭遇被係統送到了指揮室並展示在軍官們麵前，在全息圖像上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蘭州號背上留下了一條近百米的灼痕，原來全景艙所在的位置隻剩飛散的碎片。
    “老天保佑那裏沒人，不然他們會瞬間氣化的。”領航員有些擔憂地說，其他人都來不及為那裏可能發生的悲劇默哀，顯然眼前的那個來路不明的敵人才是最需要注意的。
    “怎麼回事？”小雪被宇航拖著往外走，現在他們正處在蘭州號頂部的一條廊道裏，這條全長接近一公裏的廊道從鯊魚的頸椎直通到尾部，是全艦少有的疏通型走廊。
    看著驚出一臉汗的小雪，宇航心裏五味雜陳，他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保護這個堅強的女孩，但是眼前出現的情況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我們遭到了不明艦船的攻擊，全景艙已經被毀掉了，幸虧剛才逃得快……”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小雪看著他，汗水把她的發梢黏在臉上，這一番淩亂的樣子在宇航眼裏突然變得有些可愛。
    “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艦橋，將軍那邊可能已經忙得一團亂了。”說罷，他毫不猶豫地拉起小雪的手繼續往前跑。
    正在廊道內拚命奔跑的小雪和宇航是看不到外麵太空中的情形的，不過也幸虧他們看不到——太空戰火的慘烈程度遠遠超過人腦的承受能力，那是一片被高溫、輻射、碎片、等離子體和高能粒子充斥的空間，就連地獄的熔爐在它麵前都要敗下陣來。從兩百公裏外的敵艦射過來的炮彈要經過三層防禦的阻擋：第一層是寬達80公裏的磁場層，以30倍馬赫的速度進入磁場的金屬炮彈會在磁場作用下產生超強渦流，電流的熱量足夠把大部分金屬炮彈熔化成一團鐵水；而穿過磁層的炮彈會直接迎上蘭州號密集的近防火力和矢量力場，經過近防炮和力場的雙重阻攔，幾乎沒有炮彈能夠觸及蘭州號艦體，換句話說就算炮彈能勉強穿過這三層防禦，到最後擊中艦體裝甲是的動能也所剩無幾了。
    然而就算是這樣，在密如雨下的炮火中難免會有漏網之魚，一發炮彈僥幸躲過了近防火力，它在穿過矢量力場後像一枚銀針一樣刺穿了蘭州號的背脊。
    艦橋裏亂作一團，計算機拋出的信息洪流不斷湧現在屏幕上，沒過幾秒又被新的信息覆蓋，在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信息中，軍官們讀到了最重要也是最緊急的一條：方才的那一發炮彈並沒有受到磁層的影響，在擊穿戰艦裝甲的同時毀掉了位於戰艦左側的發動機控製單元——這個單元控製著一組等離子引擎組，失去它意味著隻有通過手動方式來操控戰艦的輔助引擎，而現在那裏的情況還不得而知。
    “最直接的後果是，我們暫時失去了機動規避的能力，”領航員強裝鎮定地向將軍報告著，但他臉上的焦慮還是明明白白地被將軍看出來了，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失去機動力的戰艦終將淪為優質的靶子，被摧毀隻是時間問題。
    “通知輪機組緊急搶修，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讓引擎恢複工作，反應堆的能量全部調往左舷，”將軍是位久經戰場的老將，在神皇交戰的幾年中他曾指揮過鄭州號巡洋艦深入敵後並全身而退，眼前的困境在他看來隻不過是胸前的軍功的點綴，“告訴所有人，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要放棄戰鬥，我們是一支英雄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