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就見幾個閑雲弟子從殿內走出，分別在兩邊排成一列。大門口，率先出來一白袍男子，烏金束冠，清逸出塵，乍看之下宛如天人。目光淡漠，飄渺，如虛無。
    此人自稱吟淵，是墨華真人坐下大弟子，專程來監考的。緊接著吟淵出來的是二弟子吟天，紫金束冠，靈動飄逸，眼裏噙著笑意，一臉的浪蕩不羈，倒像是個逍遙浪子。而他，就是那個出考題的人。
    “今天的第一關其實很簡單。”吟天那雙藏著算計的眼已經笑成一條彎彎的月亮，“師父有一片靈田，裏麵種了許多靈草靈花，可是前不久他人家正閉關，無暇打理那靈田，如今靈田雜草叢生。”
    他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環顧了一圈，似乎是將我們底下人的表情都略過一遍後，又道：“你們今天的考核就是，拔除雜草。”
    “啊？”
    “什麼！”
    “不會吧？”
    眾人一下子炸開了鍋，紛紛不滿：“我們練了一身武藝，你居然讓我們去拔草？”
    “就是啊！你不會是在耍我們？”
    “太過分了！”
    我捂著嘴巴偷偷地笑。拔草？我在行啊！
    吟天不理會他們的謾罵，手中折扇瀟灑一開，慢慢搖晃，笑得像一隻狐狸：“如果你們對我的題目有意見，下山的路就在你們身後，請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片刻後，一個聲音惡狠狠地叫道：“什麼破玩意兒！老子不稀罕！我就不信要在這天魔城學本事還非得上你們這閑雲山！”
    我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正是尉遲寅，此人性子急躁，易上火，我隻不過寥寥幾句就能引他發怒，而現遇上此等刁難壓迫，不冒火就說不過去了。
    “二弟！”尉遲巳理所當然是要攔著他，但他顯然也低估了尉遲寅的火爆脾氣。尉遲寅一甩袖子道：“大哥，你愛被他耍你就呆著，恕我不奉陪了！我是來學本事出人頭地的，不是來這裏當園丁的！他閑雲山算個屁！天魔城也不是他一家獨大！”
    由於尉遲寅那幾句話以及他帶頭走下山，有好幾個人也紛紛跟著他一起走了。還有一些人猶豫了片刻，幾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都說覺得他的話似乎很有道理，探討良久後也下山另謀高就。
    真是一群沉不住氣的人，我故作惋惜歎了口氣，環視了一圈，發現至少走了有三分之一的人。心裏暗暗佩服吟天的選拔方式，既犀利又有效率，據說有三輪考核，這第一輪還沒考，就已經篩選走了三分之一，不知道接下來的拔草考核裏，會不會剔除更多。
    “剩下的，跟我來吧。”吟淵淡淡地撇下這麼一句話，握著佩劍穿過我們，筆直朝右下方的空地走去。一行人來到那片靈田，沒有大到廣闊無垠，但也占據了半個山頭。靈花靈草故然多，雜草也不少，有些還是貼著草藥邊生長，要拔掉它們還得非常小心不要傷了草藥的根。
    我想，這不僅是要考驗人的耐力，也要考耐心和細心吧。
    這時候吟天從邊上冒了出來，依舊是那狐狸樣的笑：“我已經給你們劃好範圍，你們二人一組，在劃出的範圍內除草，速度最快的前五組將留下來進行下一輪的考核，可是切記，不可因快而傷及草藥，隻要有一人違規，一經發現，二人同時取消資格。”
    眾人嘩然。在場的人大多都不相識，對方是什麼伎倆什麼能耐都不清楚，誰也不知道另一個是不是會犯錯，那也就是說，在自己小心的同時，還要兼顧同伴。這實在是一個挑戰。所以立刻的，相熟的人自成一組，其餘人憑著直覺找可靠的夥伴。
    當我的餘光瞄見尉遲巳要向我走來，這個動作意味著他是不是想邀請我和他一組，這怎麼可以？我立刻向後退了幾步來到人群最後的尉遲未身邊：“我們一組。”
    “我不……”
    “不許拒絕！”
    大概我打斷他說話的樣子很凶神惡煞，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有點被我嚇到了的樣子。因為離得近，我也才發現他的眼眸很透徹，又很深邃，一眼便可望穿，卻什麼都讀不到。眼睛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他可真是一個複雜又矛盾的人。
    雖然目前看著灰頭土臉，也許長得挺英俊。我幻想著將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抹去後的樣子。
    最後大家都成功找到了夥伴結對成組。吟天抬頭看看天空，道：“時間差不多了，現在開始吧。”說完就往一邊早已準備好的藤椅上一坐，優雅地泡起了茶。吟淵則雙手負背，倚立在側，時刻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不再關注這師兄弟的動態，專心拿著鋤具鏟起了草。鏟了幾根之後，我覺得非常不順手，便收起它直接動手。先是用小力拔起雜草來鬆土，然後用手刨開鬆動的泥土，輕而易舉就將雜草連根拔出。這個動作小時候做了不下千萬次，我早已練得純熟，比起用工具，我徒手的速度反而快上許多。偶爾遇上一拔就斷的雜草，我想也沒想就空手屈指似刀刃般直入土中。
    誰料我剛將手抽出，正準備再鬆一次土，一隻大手握住我手腕。我抬起頭，原來是尉遲未。他看我的眼神裏明顯夾帶著慍怒。我不知道又哪裏惹他心裏不快了，隻好對著他眨了眨眼睛以示詢問。
    “你是不是蠢？這樣徒手除草，是不想要這雙手了？”“不會啊，”我一點不以為然，把另一隻手伸到他麵前比劃，“你看這不是好好的麼。”
    他拍掉我的手，厲聲喝道：“等你兩隻手都流滿了血，你再說句不會試試！”
    想不到這人還挺會關心人，隻是這關心的語氣僵硬得很。他抓著我的手把我拎了起來，朝旁邊一推：“讓開。”
    我不樂意了：“為什麼啊？我很快就能除幹淨了。”
    “你動作太慢，我不想因為你而失了資格，”他說完便不再理會我，徑自蹲下，“呆著別動，剩下的我來。”
    我動作太慢？不會吧？我可是從小拔起，雖然當時隻是在摧殘草兒們，但論起速度，我也能擠入前茅，不過當我看見他負責的那半片幹淨的土地時，頓時瞠目結舌。
    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容鯉甘拜下風！
    看他熟練的技術，速度與力度掌握配合得分毫不差，想必也應是從小練起，而且感覺還頗有天賦的樣子。但他不應該是少爺身份麼？除草這等低級的活一般都是下人們做的，但我想到那兩個欺負他的哥哥，隱約了解到了一些什麼。恐怕他雖貴為少爺，過的卻是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吧。
    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挺白皙，但雙手卻有點偏黃，握著我手腕的時候明顯感覺掌間粗糙，應該是常年做工被摧殘的。臉上有常年日曬風霜雨淋的痕跡，所以細看之下便露瑕疵，但也不難掩蓋他原本就該俊朗的容顏。我估摸著日後若是好好地保養，一定會是個神采奪目的冰冷美男子。
    不多久，尉遲未就將我這半邊的雜草除得一幹二淨，我們無一例外獲得第一。我這才有閑情逸致關注靈田其他人的動態，卻發現已經少了將近一半的人。
    我忍不住驚呼：“這才第一輪，居然就淘汰了那麼多。”
    吟天搖著扇子對著我笑道：“那也是他們能力不足。沒有細心和耐性。”
    我問他：“但有些應該是被同伴連累到了吧？這樣會不會對他們不太公平？”
    “隻顧自己，不顧同伴的人，不配入閑雲山。”開口的是在一旁默默監考的吟淵，“如果他們能夠幫助同伴多出一份力，或者教他們正確的方法，而不是一味沉浸於自己的埋頭苦幹，便不會喪失資格。”
    “而喪失資格後卻隻怪罪於他人，不自省，此等自私自利之人，不懂付出，又怎能心係天下蒼生，即使學有所成，日後也必為大患。”
    我啞然，倒是不知道就隻憑一項拔草考核還能測試出那麼多學問。
    吟淵默然片刻，掃了一眼尉遲未道：“你很好。”
    又瞥了瞥我道：“你還行，就是蠢了點。”
    我聽後差點倒地不起，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能穩穩站著，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弄得我很胸悶。
    吟天像是知道我心中鬱悶，解釋道：“大師兄的意思是指你有工具卻不用，反而徒手除草，這一點不可取。”
    我弱弱地反駁：“可也要用得順手不是麼？”
    吟天笑出聲：“小妹妹，你難道寧可磨破自己的雙手也要去討一個順手麼？要做一件事，得考慮自己是不是可以完全勝任，很明顯，你徒手去除草，一定會磨破手，而你的受傷卻隻為換來一個順手，實在不明智。”
    原來如此，我可以原諒爾等無知，也大度的原諒吟天的那句小妹妹。我是堂堂仙子，一千多歲，他居然喊我小妹妹，況且區區一點凡土分毫都傷不了我嬌嫩的雙手，徒手又有何懼。思及至此，我有些暗自得意。
    於是我很想刁難一下他，就問道：“但如果我用不慣，一直用著它反而會傷了草藥，不是會失去資格了麼？”
    吟天反問：“你就不會兩相結合麼？真是一根筋，做人要懂得變通才是。”
    然後我很明顯能在他笑臉上讀到這小妹妹果然很笨的意思。
    哼，我堂堂仙子，不跟凡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