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日順利過了嶺南王那關以後，老爹對我算是刮目相看。
    也就這兩天，我出門找蓮卿的時候也不再偷偷摸摸，爹有時看到了，雖然仍是稍有言辭，但也僅僅是，稍有，而已，對於我厚比城牆的臉皮而言，是可以完全忽略不計的。
    這日，我專心窩在房裏琢磨《琅琊曲》，這首曲子看似簡單，要想彈奏好卻是極其困難。我挑撥了數次，依然找不準曲調，一時氣結，就賭氣似地把那譜子往桌案上狠狠一摔，雙手襯著腦袋，仰身倒進了藤椅裏。
    外頭，陽光正好，我眯眼看著樹上的鳥雀落到地上，埋頭尋著了食，又撲翅飛回天上去，不知不覺，我竟迷迷糊糊合上眼。
    朦朧裏，我好像看到蓮卿穿著那日的一身長綢，跳著那日的霸王別姬。我慢慢走近，可是她似乎總是與我保持著不變的距離，我伸手去拉，蓮卿卻一下子不見了。
    我四處張望，想要尋回她，可是周圍的霧氣卻越來越濃重，我大口吸著氣，覺得呼吸無比艱難。
    我正掙紮，遠方傳來一陣飄渺的呼喊——
    “哥！”
    我驚醒，發現不知從哪裏刮來一疊宣紙正把我臉蓋得嚴嚴實實，難怪方才在夢裏連呼吸都不能，我手忙腳亂地把紙從我臉上扯下來，一眼望見方去疾正扭曲著張嘴，半笑半不笑地看著我。
    “看什麼看！“
    “哥，你幹嘛用紙蓋著臉睡覺？”
    “你哥這是好學！”
    方去疾估計是沉浸在我剛才頭頂宣紙，仰麵大睡的光輝形象裏無法自拔，無語了片刻，方才想起自己來找我的本意，扭曲的麵孔也找到了正確的焦灼模樣：“哥！你別和我貧嘴了！我剛從咱爹書房經過，聽他正和人交談，我留心了一下，似乎是那嶺南王回去之後遣人來答謝，並誇讚霸王別姬舞得很好，爹得知後，就提出方家可以替蓮卿姑娘贖身，然後親自派人將她送到嶺南王府中！估計三日後，蓮卿姑娘就得入王府了！”
     我愣愣地聽去疾說完，徹底傻了眼，隻覺得胸腔裏一把火燒得我心肝肺腹吱吱作響。
     我一把推開去疾，沒神兒似地直往爹的書房跑。
     “您為什麼這麼做！？”我來勢洶洶，人還沒進門，聲音卻直逼正伏案看書的老爹。
     “做什麼？”爹眼也不抬，興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知道。
     “您做了什麼，您自己心裏清楚！”
     “混賬！怎麼說話的！”爹終於抬起頭，怒目圓睜著看我，似乎很努力地在壓抑自己的脾氣。
     我冷笑了一聲，道：“爹，您總希望我尊重你，可是捫心自問，您何曾尊重過我的想法？您難道不知道我喜愛蓮卿？在您說要將她送於王府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自己的兒子失去摯愛會有多痛苦？”
     我雖是怒火直衝腦門，卻也清楚地看到我說完這話的時候，爹顏色一變，但也隻是轉瞬間，又恢複了先前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尊重你？如若你的心之所愛真的值得尊重的話，我自然會尊重你的想法！韞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晚都要成家立業的，那樣一個風塵女子怎麼能夠踏入我方家大門！爹這麼做是為了你好！”爹站起來，身亮雖然不及我，目光卻直直投射過來。
     “蓮卿縱然是個歌女，也比有些人故意討好，諂媚求榮來得清高！”
     我這句話一出口，爹就氣得渾身發抖，半天也沒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我口裏一時開了閘，收也收不住，再接再厲道：“為了我好？還是為了爹您自己好？看來無奸不商這句話說得真的很對，您不會做虧本的買賣，誰不知道這次贖了蓮卿，討了那位郡王的歡喜，賞千金也不過是舉手投足間的事情！”
     “你！孽障！”爹從桌案前大步朝我走來，我隻聽到“啪”的一聲，左邊臉上就火辣辣一陣疼痛，爹用了狠勁兒，積壓已久的怒火看來是盡數宣泄在這一巴掌上了。
     我奪門而出，也無顏麵對蓮卿，隻得去了尋常喝酒的地方。
     公孫也在，很有興致地撫著琴，彈奏的正是我想學卻一直不得要領的《琅琊曲》。
     他手中挑弦的動作未停，抬眼看了看我紅腫的左臉，打趣道：“我之前怎麼說來著，每次見方兄你都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我在他對麵坐下，倒了一杯酒，仰脖喝下後，凝神了一會兒：“幫我一個忙。”
     他依舊彈著琴，話中帶著幾分淺淺的笑意：“玩笑，方家大公子，我能幫什麼忙？”
     “我沒和你玩笑，我說真的，今生今世，再沒有這般真。”我自己說完也覺得在公孫璟麵前說這種話真的酸得狠，忍不住捂了捂後槽牙。
     這時候，琴音斷了，他雙手覆在弦上，抬起頭來，盯住我的眼睛看了片刻：“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