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緊著時間打點，七天很快就過去了。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裏，嶺南王坐著高轎晃晃悠悠地終於到了。
     我與父親，母親，去疾還有蘇州府尹以及幾個小縣官打頭，剩下的衙役和一幹侍女小倌站成排，在街道兩側立得筆直，遙遙地望見嶺南王的人馬，就齊下跪行禮。
     我自認吃了熊心豹子膽，徑自仰麵看著那嶺南王下了轎子，進了府門，大小隨從密密麻麻地隨之魚貫而入，等郡王的人走盡了，我們一幹人等才小心翼翼緊接其後。
     我瞧得不真切，隻隱約覺得那嶺南王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上唇上有一小撮八字胡，麵容也是很俊朗的，並沒有傳說中那種殘暴凶悍的模樣，我稍稍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很順利，蘇州府尹先是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接著郡王又與父親攀談了幾句，看樣子似乎心情很是不錯。
     就在我安了心的時候，府中一個叫香玉的小丫鬟出來奉茶，卻不知是不是被裙擺絆了腳，竟一個趔趄，將一壺滾蕩的茶水盡數潑到了郡王衣擺上。
     刹那間，郡王變臉比翻書還快，方才還笑語盈盈，此刻目光一冷，口也沒開，身邊的兩個侍衛就將香玉拖了出去，小姑娘自知闖禍，哭著求郡王饒命，可那嶺南王視若無睹，一腳將那小姑娘踹遠過去了。
     可憐香玉七歲來我府中，現今也不過十五。我一時看不下去，剛想挺身說幾句，身邊的老弟方去疾一把拉住我，手掩著嘴，唇動卻無聲，看他的口型，是讓我別衝動。
     我甩了袖子作罷，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香玉的慘叫聲。先前拖走她的兩個侍衛折了回來，手中提著兩根碗口粗的大棍，血跡斑斑。
     大小官員籠著袖子，戰戰兢兢地站在兩旁。
    無人過問，仿佛無人所見一般。
     我先前剛掉下去的膽子，這下子又跳回了嗓子口，誰說殘暴凶悍隻能形容模樣呢？
     待嶺南王更衣回來，好戲就開台了。
     起先是幾個尋常戲曲和歌舞。
     我小心留意著嶺南王的神情，最初還饒有興致的樣子，漸漸地，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心中忐忑，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就滾了下來，我自個兒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隻是如今一家老小和蘇州府尹的性命全壓在了我身上。
    正在這時，鑼鼓一聲，霸王四麵楚歌的樂曲鏗鏘響起，蓮卿依舊薄紗遮麵，
    紅色長綢在空中翻卷，宛若遊龍，翩若驚鴻。
    我雖看她練習多次，此刻也竟恍惚覺得如同天人行在雲間，萬物都變得飄渺起來，包括那高台上坐著的嶺南王也仿佛如煙般散去了。
    我看得正陶醉，高台上方才恍如煙般散去的那位輕輕咳了一聲：“舞自是傾國傾城，隻可惜這鑼鼓聲俗氣，配不上這跳舞的人。”
    我抬眼，循聲看去，那嶺南王戲謔地眯著眼，不知是不是也在朝我這邊看，右手撐在桌案上，左手有意無意地用茶杯蓋兒剔著沿口的水珠。
     我心中氣不過，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拱手向前，正欲開口與他爭辯幾句，上方忽而傳來悠悠揚揚的琴聲。
     嶺南王直起身子，握著杯蓋的左手也停了下來。
     眾人愕然，尋著那調子看去，竟是一個白衣的少年靜靜盤腿坐在屋頂上，如瀑烏發在風中飄散，身後是層層疊疊的粉牆黛瓦，飛簷翹角。
     如在畫中。
     琴音嫋嫋，如珠玉散落盤間。
     我卻是無暇欣賞，後脊背一陣更似一陣得涼。
     這白衣人分明就是公孫璟，這古琴音分明就是《琅琊曲》！
     我自顧自地揪心，底下的蓮卿卻聰慧，踩著那叮當琴聲舞得優雅，清澈的音倒是的確襯托得她更加脫俗。
     周圍都靜了下來，偌大的天地間似乎隻餘琴聲和那翩飛的舞姿。
     公孫那小子撥停最後一根弦。
     依舊靜悄悄一片。
     無人表態，我更加不安，眉頭皺得也緊了幾分。
     這時————
     “啪，啪，啪”
     三聲清脆的擊掌竟是率先來自那向來挑剔的郡王。
     方才默不吭聲的人群也隨之爆發出了陣陣叫好聲，潮水般湧來。
     我心中欣喜，笑得眯起眼，卻見房頂上公孫早不見了蹤影，蓮卿也頷首示意，小步退了下去。
    我默默看著她掩於人群裏。
     就像是，被聲浪淹沒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