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華是驕傲的，如同美麗的白天鵝一樣，即使已經深鎖深院，依然不願低下她高高的頭。
    顧氏張張唇，全身都被一股無力感籠住，她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源山寺一行張曼華也在，雖然隻是受了點輕傷，但這之前她剛小產已經傷了底子，心情鬱結身子一直未見起色，隻是精致厚重的妝容讓她看起來有些精神。
    厚重的冬裝已經換下，修身的春裝下本該隆起的腰腹異常的平坦。段淩寒死死的瞪著她的腰腹，幾乎是咬著牙道：“本王以為你隻是病了。”
    “是病了。”張曼華坦然的直視著他，豔麗到有些刻薄的臉上自帶三分嘲諷，“王爺您日理萬機，除了錦色春秋能留住您的腳步外，怕隻有府上這位嬌客了。”
    錦瑟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神，丫鬟連忙上前將顧氏扶起。
    “本王不會踏足聆笙院半步。”
    “王爺不單隻是不想見到我這個人，怕是連一丁點關於我的消息都不削一聽。”張曼華冷笑，轉頭看向顧氏。
    “失足滾下橋失了胎兒是果，這因卻是我將她推到池中。如此，你該知曉我即使是死也不願求她半分。”張曼華指著錦瑟，無視送人驚訝的神情。
    她的驕傲，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踐踏的。
    顧氏臉色血色盡失，仿佛現在才知曉自己的舉動錯得有多離譜。
    “很薄的冰層一砸就破，這寒冬臘月冰水的滋味，我一直沒來得及問，王妃感覺如何？這幾乎溺死的滋味是否還記憶猶新？我可是每一天都從噩夢與刺痛中醒來，眼中看到的隻有一片血紅。”
    “本妃……不記得了。”因為，經曆這一切的不是她，她無從代替溪木說出她的感受。
    “王妃真是大度，幾十年壽命就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不記得。”張曼華紅唇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看向一臉震驚的段淩寒。
    果然，能讓他變臉的，不止是君漣漪，她笑得越發燦爛，“有王妃的壽元相伴，我那可憐的孩兒下輩子能活得長長久久。”
    錦瑟隻是淡淡的看著她。冰水對於溪木沒什麼影響，若真是自己掉進水中，也不一定會影響壽元，隻是對膝上的傷有損，那或許就真的與輪椅相伴了。
    但——當時真是她，就沒有落水的機會，說不定張曼華的失足也不會發生。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那剔透到隻有她影子的眼瞳仿佛倒影出她內心的一切，無所遁形。
    “張曼華，你以為你在同誰說話？”段淩寒沉聲道，手中的杯子擲出，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數片，茶水在桃紅色的裙擺處暈出一抹深色。
    “華夫人。”錦瑟朝身邊的丫鬟伸手，借由對方的手臂站起來，慢慢的走到張曼華麵前。“想要孩子下輩子活得好，先把長明燈點起再說，想來源山寺不會再有土匪強盜打攪了夫人。”
    錦瑟轉身，對段淩寒微微彎了下腰，“妾身有些累了。”
    段淩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剛想起身送她便見她轉身麵對顧氏。
    “讓顧夫人見笑了，改日再請夫人小敘。”說罷，錦瑟看向清越道：“趁天色還早，送華夫人上源山寺。”
    “是。”清越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
    後院之事王妃既然開了口，便沒有王爺的事。隻是王妃的好意，有些人怕是不領情。他才這麼想，便有人打算攔住王妃。
    “張將軍也在源山寺，你們父女正好可以敘一敘。”錦瑟看著張曼華眼神黯淡下去，著實鬆了口氣。
    張曼華退後一步，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段淩寒陰沉著一張臉，梨花木扶手差點被捏斷。
    “清越，還愣著做什麼？”
    收到自家主子毫不掩飾的秋後算賬的眼神，清越頭皮一緊，繃著臉給張曼華的兩個丫鬟一個眼神，看到她順從的跟著丫鬟走，心中明白是王妃的那句話起了作用。
    張曼華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除了王爺，那便是家人。
    張曼華的離開沒有掀起什麼波瀾，僅隻是王府裏少了一個人。
    賞花宴，賞的是花，更是人。
    錦瑟根本就沒來的意圖，但段淩寒一句“既然能走，那便多動動筋骨”，她不想來也隻能來了。
    “賤內在花廳實在走不開，王妃若是不嫌棄，便由下官帶路如何？”水墨描繪出的眉目，似水柔情。
    “顧大人初來乍到，正是結交好友的時候，本妃怎好打擾？隻是隨意走走，還不至於迷路。”錦瑟握著若雨手背有些用力，態度有些冷淡。
    “王妃說的是……往後效力的地方還很多，來日方長。”帶著深意的尾音，和主人一樣如同一陣清風拂過，在乍暖還寒的時候，帶來的隻有寒意。
    “金玉公主和君小姐也來了，您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若雨低聲問道。
    “本想和她打好關係的，可惜……他們之間感情出現問題，我何必攙和進去？”錦瑟放鬆身體，緩步而行，也不在意身邊的丫鬟隨從不是她的人。
    “我從不是委曲求全的人，何況她已經對我有想法，我做得多了說不定她就維持不了雲淡風輕的姿態了。”錦瑟淡淡的掃了眼，幾個丫鬟隨從立刻低眉順目，仿佛什麼也沒聽到一樣。
    賞花宴是用了心舉辦的，眼下盛開的花種很少，梅花已經不多見了，但院中梅花開得很好。除了梅，最多的便是蘭花和茶花，有院中栽種的，也有從花市上搬來的盆栽，品種很多，真要逛完看遍，也需三五日。
    難得的還有桃花，桃紅的粉白的淡綠的單瓣的重瓣的，比起梅蘭茶的種類，也不算少。
    此時花期尚早，開的並不多。錦瑟看了眼四周，這裏有些偏靜，又不是文人墨客喜歡的梅蘭，除了她們，就再無其他人，便決定在這裏休息，伸手將花結掛在醒目的位置。
    花結是賞花宴的一個重中之重，隻有女客才能掛結。女客們把花結掛在枝頭，流蘇上係著長長的絲帶，女客們在絲帶上提字，男客看上哪個花結便得按絲帶上的提字完成任務，完成了便能得到女客親手製作的一樣物品，反之就得送上自己身上的一件物品。
    說是任務，但也不會有多出格和離奇，多是字謎對聯題詩等文人墨客擅長的東西。受邀的女客隻有一個花結，男客也隻能選擇一個花結，因而在選擇花結上，男客都會仔細辨認絲帶的顏色和數目，單數是未婚，雙數是已婚，紅色是長者，粉色是少女少婦，紫色是孩童。
    會選擇雙絲帶花結的，不是自家夫君，那便是自家兄弟了。
    錦瑟掛的自然是雙數，更是金燦燦的的金色絲帛，獨屬於皇室的顏色，看到這個顏色，除了不長眼的都不會走到這裏來，雖然有些霸道，但特權還是挺好用的。
    果然，幾個被桃花吸引過來的客人在看到那抹金色之後都默契的離開。錦瑟唯一失算的便是她的身量掛不到最高處，便有了視覺死角。
    突然竄入的客人，尚來不及驚訝，便被那明晃晃的金色刺到眼睛了。想走，都已經到了對方麵前；想留，對方身份又太特殊。
    “陵州都督杜臻拜見王妃。”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行禮，他身旁的年輕男子被驚醒，連忙行禮，“學生司空旭拜見王妃。”
    陵越城又稱陵洲，新上任刺史尚未表態，都督卻是段淩寒一手提拔的。
    錦瑟回禮，風突然刮起，枝頭花結被風吹落，正好落到司空旭尚未收回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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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妃可有幸能聽司空公子彈一曲？”錦瑟笑容有些僵硬。
    彈、彈一曲？司空旭低頭，金色絲帶上寫的可不就是彈一曲鳳求凰……鳳、鳳求凰？？？
    手中的燙手山芋差點被甩出。
    “王妃有耳福了，司空先生琴技一絕。”杜臻微笑，隻是有些奇怪司空旭越發僵硬的身姿。摸摸胡子，難不成世間還有司空旭彈不出的曲子？
    陷入進退兩難境界的司空旭，看著她明亮的雙眸，不由得在心中歎息，留下花結，將金色絲帶雙手奉上。
    “學生卻之不恭，請王妃稍等片刻，容學生去取琴。”
    “司空公子若不嫌棄，便用本妃這把如何？”
    若雨不知何時端著一把古琴上前，司空旭注意到錦瑟身後半打開的木盒一角，她果然是有備而來。
    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王妃很明顯是等著齊王，隻是春風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