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七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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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蝶的確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孩。
    她換下阿木髒了的綢黑衣裳,洗幹淨了,洗的還有桃花瓣揉碎了的香氣。
    她收拾屋子,把小小的家裏裏外外打掃的幹幹淨淨,井井有條。鍋碗瓢盆該放哪絕不會錯,桌椅凳子擦拭地一塵不染。院子中磨房旁一缸水總是滿滿的,清清冽冽。
    她還會用豆腐做十幾樣拿手的各具特色的菜式。
    總之沒有她不會的。
    又是一個晴天。門外桃花被太陽熏出了醉人的芬芳。
    顧老漢在院子裏用一把寬大但細扁的菜刀正割著豆腐,他先把豆腐放在清水裏,地下拉繃著一層布,就這樣拿著刀橫一刀,再一刀,豎著再切一刀,方方正正的豆腐就切好了,而且沒有一絲殘渣帶出來,就是因為顧老漢家的豆腐做的精,做的細滑爽口,鎮上的人都願意買顧老漢磨的豆腐帶回自家吃。
    阿木這樣躺著已經很久了,一動不動,仍是不吃飯。他的眼睛隻盯著兩樣東西看,透過打開的木窗,看門外盛開的桃花,但這花開的早,凋謝的也很早,這不滿樹的花已經有了枯萎的跡象。
    阿木第二個看的是牆上掛著的那把劍。
    顧老漢撿回來的那把劍,整條劍室漆黑如夜,劍柄上還零星的鑲嵌著碎鑽,像一片浩渺的星海旋轉墜落在深淵。
    阿木的眼神就呆板的在這兩樣東西間換來換去,看劍,越過院子看門外的桃花,再看劍,再看桃花,再收回目光,可是,這一次目光經過院子時,阿木停下了變換的眼神。
    如果小蝶在,看見阿木此時的目光,一定又要奇怪了,阿木這時候的眼睛就像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目光不像尖細的釘子,不像咄咄的刀劍,而是完完全全的震撼。
    阿木看見院子裏的顧老漢,手裏拿著那把重而扁的菜刀,正切割著掌心的一塊豆腐。如果阿木此時說話了,他隻能說:精準,平穩。
    那豆腐紋絲不動,那刀沒有任何花哨就是簡單的一橫一豎地切割,可是這動作在阿木眼裏漸漸地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技藝。
    阿木是真呆了。
    這手功夫絲毫不弱於記憶裏那本劍譜記載的招式。
    之後阿木真的就這樣保持著呆了的姿勢。
    小蝶手裏拿著兩條鮮活的魚回來了,是鎮上王掌櫃送的,因為這王掌櫃最愛顧老漢做的豆腐。幾年了,買的一直是顧老漢做的清水豆腐。
    小蝶有時候回家還會帶著幾丈細布,幾瓶好酒。。不用說,又是鎮上那些熱心的人送的,大家平時都是吃顧老漢做的豆腐,一來二往也都很熟,大家也都覺得爺孫兩人生活的也不太容易,於是小蝶去鎮上賣豆腐的時候,鎮上賣酒的就沽幾斤酒讓小蝶帶回去給顧老漢喝,開香料店的就偷偷送小蝶一些女孩子喜歡的香料首飾,都知道小蝶心靈手巧,做衣服的便少不了要送小蝶幾丈布匹,幾張布匹到了小蝶的手裏就變成了漂亮的衣服。
    人們真的是非常喜歡這個小女孩。小蝶也非常懂禮貌,見了人就叔叔大娘,哥哥姐姐甜甜的叫,遇見孤苦的老人,就把當天偷偷藏得幾塊豆腐送給老人家吃,遇見乞丐,兜裏的銅板也要送出去幾枚,顧老漢不僅不生氣,倒更加覺得小蝶懂事。能有這麼好的孫女兒,一定是自己修了幾輩子的福氣。
    小蝶帶著笑推開了木門,看見阿木仍是那個樣子,不禁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
    正午,廚房傳來陣陣魚香。還有蔥末,花椒,香菜烹飪出的氣味。引得人食欲大開。
    阿木此時心裏在強烈的掙紮。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一輩子躺著,最後死的不明不白嗎?
    整整一個半月了。為什麼自己總是提不起精神,好像真個世界破碎了也與我無關。對啊,這個世界又有什麼和我有關係呢?我的死活,從一開始不就注定了麼。
    如果不是十二年之前的那場大雪,我的人生不會這樣,如果不是那把劍,那本劍譜,我不會這樣,如果不是那個人,我更不會這樣。
    如果不經曆就不會擁有,不擁有就不會失去,不失去就不會這麼痛了。
    我們的相遇,真是一個美麗但致命的錯誤。
    這天下,有多少人這樣相遇過,在最美麗最動心的年紀,遇見最美的人,最後又無可奈何地各走他鄉?
    阿木盯著那把劍,曾給自己帶來至高名譽的劍。
    那眼神像受傷的獸,假裝的凶狠後藏著一絲退卻。
    阿木又看著床邊那一碗水。心裏更掙紮了。他腦子裏出現了兩個人的影子,一個白衣,一個粉衣。他們在一起的笑,卻讓阿木覺得萬分殘忍。一陣風拂過水麵,人影破碎成千萬重。
    女人啊,你的真名究竟叫什麼。濫情,還是薄情,為什麼這麼決絕,這麼鐵石心腸呢?
    名譽,我從未在意過,隻不過想討一個清淨生活,為什麼有這麼多麻煩隨之而來。
    可能這就是人在江湖,進退都身不由己的道理。
    可是這裏不就很清靜嗎?如果小蝶聽到阿木心裏的想法,一定會這樣和阿木說的。
    阿木目露神傷。不忍看那把劍了,那把劍不屬於自己,那些名譽現在也不屬於自己,自己是一個再次被打敗的廢人。
    但希望在哪裏,我不能寄希望於這些正派反派口裏的聲名,我要的生活一直不在這裏。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適合什麼,隻是命運把我推向了不屬於我的生活。
    我想找回來。
    阿木幽幽的閉上眼,嘴裏念叨著模糊的話語。
    手顫抖著,嘴唇幹泯著。阿木端起那碗水,將幹裂的嘴靠了上去,顫巍巍的喝了一口。
    最後一飲而盡。
    恰巧小蝶端著一盤香噴噴的魚進來了,看見阿木笨拙的模樣,小蝶咯咯的笑了。
    笑的像春天的燕子,花間的蝴蝶,笑的迷人而大方,配上那一雙秋水般明亮的眸子,更加惹人喜愛。就是那念了幾十年禪經的老和尚看見了,也會不由地想上去捏捏小蝶的臉蛋。
    ……
    阿木這一頓午飯吃了三大碗白米,看來真是餓壞了。
    顧老漢倚在門前抽著旱煙:飯後一根煙,賽過活神仙。人呐,就得學著順著心過活。
    小蝶笑著打趣道:爺爺,那你隻抽你那旱煙子吧,我呀以後不給你做飯了,看你還賽不賽得過活神仙。
    顧老漢嗬嗬道:小蝶要是不給爺爺做飯吃了,那爺爺就趕緊去那墳林掘好地,自生自滅咯,老頭子我活這麼久,還有你這麼懂事的孫女兒,算是活賺咯。
    爺爺盡說些胡話。
    哈哈哈。
    阿木在院子裏衝了澡,洗了臉,理了理散亂的長發,將它紮成一束,斂在腦後,前麵垂下幾絲,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冷漠英氣的臉龐。
    那鬢角更像一把淩厲的刀鋒斜插入耳後。
    他的咽喉處還刺著一朵精致的七瓣黑色蓮花印。
    阿木整個人像蛻變了似的,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說不出的冰冷,很難想象,之前還是呆呆的阿木此刻竟變成了這樣。
    隻是阿木那眼神,還是深深的落寞,也不怎麼說話。一個少年,到底有什麼事值得這麼落寞?
    小蝶看著阿木,不禁有些呆了,眼睛怎麼也轉不回來。
    她看阿木的臉,看阿木瘦弱的身影,也看阿木咽喉處那一朵刺的美麗的七瓣的黑色蓮花印。
    阿木那身綢黑長袍此刻掛在院子的竹架上,靠近一顆樹幹堅實的蒼槐。
    阿木拿著小蝶不知從哪翻出來的一件粗布衫,舊但幹淨,就挽了袖,鬆垮垮的穿在了身上。
    但不改那瘦削的身影。
    阿木就這樣,算是個正常人了。
    顧老漢眼裏也露出了讚賞之色,隻是語氣還是生硬地說:阿木啊,你會什麼活嗎,年輕人,不能靠一個老頭子和小丫頭生活的。
    阿木有點生澀的說,是活,都會。
    阿木的確都會,就像一個經年被人使喚的雜役。這下顧老漢樂嗬了,這麼一個不用工錢的好苦力,若他身上的傷完全好了,不是更有力氣幹活麼。
    於是阿木白天就打掃院子,午飯後和小蝶趕著牛羊去墳地或者林嶺,早晨四五點就起來推磨,磨豆漿,做豆腐,一早起挑著擔子和小蝶去鎮上賣。鎮上的人都漸漸的知道了阿木這個帥氣不多話的小夥子,大家都說:看,和小蝶多般配。
    小蝶心裏也很高興。
    隻是阿木還是不多說話。
    五月豔陽天,晴空,春風和煦。
    天空上飛滿孩子們的風箏,有燕子,有老鷹,有孫猴子。
    小蝶和阿木躺在一座長滿青草的墳包上,身旁放著一張紙鳶,四下牛羊散漫的各自吃草。
    阿木哥哥,你為什麼比小蝶還會做家務,你還會劈柴,還會煮飯,會縫補衣服,竟然還會做風箏。
    小蝶看著閉著眼躺著曬太陽的阿木,數著指頭,歪著頭有些好奇的問道。
    阿木睜開了眼,長長的睫毛跳動著陽光反射的色澤,那眼睛流轉著成熟而穩重的神采。
    阿木沉默了一下,像在回憶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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