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盛，如火般掠過雕欄玉砌，又似天女裁下的紅霞片片，無遮無攔的喜悅在微風中搖曳，穿堂過戶中窺見了藏在角落的福包，登時拉下了臉。
    “前些日子的芍藥開得豔，湘兒去請柳良娣同賞。”惠婉儀午睡初醒，新妝未勻，發髻猶鬆，依舊慵懶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搖著青玉墜的象牙柄芙蕖滿池團扇。
    “小主，可亦請瑾舒媛和安采女？”湘兒福了福身，乖巧地問。
    “你不提我還忘了。自然是要請的。”惠婉儀嘴角含笑，一支碧玉蝙蝠壽紋簪似承受不住青絲的重量，當的一聲落地。她隨意地看了一眼，道：“這支不好了，換那支紅寶雀眼的多寶扭紋孔雀金簪來。”
    在內監去傳話前，月璃和青陌正合繡一幅戲嬰圖。景春閣內起了三盤冰，宮人們亦極勤快地灑著水，雖夏意熱烈，景春閣內還是春深如畫。
    “姐姐，若以後我們能一起有孕便好了。”淺色的絲線織成嬰孩如豆的手指，“不過，姐姐的孩子最好晚些出世。巴巴地讓我喚了那麼多聲姐姐，也該讓我的孩兒討回來。”青陌說著，臉色如春日桃花。
    “喲，小青陌想當母親了。”繡針刺破絲綢時發出極細的聲音，“不過你的玉棠館放的冰那樣少，怕孩子也哭鬧著去別的宮裏呢。”
    “姐姐慣會取笑。”青陌又刺了幾針，“唉，針偏了。”退回一針道，“那我在姐姐這陰涼的景春閣賴著不走便是。”
    “一味賴著頂什麼用。”月璃笑道，“為自個謀些恩寵才是要緊的。若真遂了你的願，怕景春閣也是太小了些。”
    “姐姐好壞，把皇上的心圈來了景春閣還要攆我走。”青陌作了收尾的一針，道，“那我隻好在永和宮門口睡了，讓姐姐悔去。”
    還回味著青陌那時的話，月璃青陌便已被引到明禧宮。月璃最是耐不住熱，雖著一身月藍齊胸軟羅綃紗宮裝，行走之時可見芙蓉朵朵隨角度的變換次第開放，但仍命檀雅頻密地打扇。
    惠婉儀尚未出月，不能吹風。所謂賞花，不過是在掛了紗帳的長廊裏隨意閑談。隔著紗帳看，連花團錦簇亦成了光怪陸離的一片混沌。
    “柳妹妹的隨侍宮人似乎有些麵生，可是之前那個不妥帖？”隻走了一會兒，惠婉儀便斂了裙裾坐下。
    “婉儀有心了，”柳常在忙欠身一禮，“隻是鵲兒說身子不爽，嬪妾免了她的隨侍。”
    “鵲兒？明月別枝驚鵲，名字倒不錯。”見柳常在一臉茫然，惠婉儀笑解道，“前些日子妹妹著她送了些茶果來，用著很是香甜可口，想讓湘兒把手藝學了來，倒免得我在這裏左思右想的。”
    “婉儀想吃茶果，隻管讓鵲兒做了送婉儀宮裏便是。也不煩湘兒姑娘四處奔忙。”柳常在對送茶果一事完全沒有印象，隻當是鵲兒自作主張，便順著惠婉儀的話應承過去。
    “這可不好，聞說鵲兒在女紅方麵亦很純熟，柳妹妹愛調絲弄線，姐姐不便奪愛。”惠婉儀笑說，目光卻從月璃青陌身上劃了一圈。
    這場賞花，隻怕是鑒人。月璃心中暗道。惠婉儀起了疑心，親作香囊的柳常在自然首當其衝，若不能及時摘清自己，怕下一個受波及的便是景春閣。月璃隻笑道：“婉儀安心。鵲兒伶俐，亦是柳妹妹教得好。宮裏婢子多得是，還怕沒有出挑的麼。想來大家都是姐妹，姐姐又為尊，柳妹妹又怎會吝嗇於一個鵲兒？索性便讓鵲兒來姐姐宮裏暫住一段時日，等湘姑娘學成，再讓鵲兒回到妹妹身邊，這樣倒比日日做了茶果送來更方便些。”月璃明著捧柳常在，實則是封了對方推拒的餘地。
    “莫說是借，婉儀便要長留鵲兒，也是使得的。”柳常在神色一愣，勉強笑道。
    惠婉儀又掠了月璃一眼，道：“瑾妹妹，安妹妹。你們做個證，這話可是柳妹妹自個說的。她願割愛，我亦恭敬不如從命。柳妹妹可別說又離不得鵲兒了。”惠婉儀笑意不減，“若要反悔，定叫你領本主的罰。”
    茶過二巡，見惠婉儀略有疲態，眾人亦識相告辭。惠婉儀亦不留客，隻對湘兒道：“你去使人折兩支新荷來插瓶。”
    “姐姐……”青陌聽到新荷二字，想起舊時江南十裏荷花，如明珠般開滿湖麵，風動蓮搖，隻覺香風微涼，沁人心脾，讓人忘了黏糊貼身的夏意，“順著明鏡泉的路走走，比旁的路更清爽些。”
    “大熱的天巴巴讓我陪你觀荷，折了最合心意的那支可是送來景春閣？”月璃笑罵一句，也便算是同意了。
    明鏡泉恰如其名，水如明鏡，上有荷葉擋住刺目的流光，凝聚的一片綠波仿佛銀鏡上鑲嵌的翡翠。間或有歌女妙音蕩起漣漪，清新可人。池中有三色荷花，白的如溫潤軟玉，紅的似烈火灼灼，黃的若濃蜜香甜。亦有那早開的，婷婷立於水麵，身姿曼妙；未開的攏了芳心，成了待字閨中的千金，雖未見佳人真容，但因仰慕她的聲名而心生好感。
    “給兩位小主請安。”湘兒竟是親來折荷，隻仍是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兩位小主可亦是來觀荷？”
    “湘姑娘快叫那湖上歌女折了清荷來，也不誤了姑娘差事。”青陌隻月璃不耐熱，又怕自己一時貪看，忙催了湘兒去折荷，轉頭見月璃並無厭倦之色，這才略略安心。
    湘兒依言而行，招了歌女靠近。原還有歌女哼唱著江南采蓮的小調，在水麵劃動的小舟似撞翻了什麼東西。歌女們歇了歌探頭細看，便有那未經事的新人忍耐不住驚慌呼叫，立在荷上的紅蜻蜓，亦驚得忙拍翼飛遠，不敢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