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不時向出現在城門口的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這也怪不得他們。兩個戴著鬥笠的黑衣男子再加上其中一個懷裏抱著的虛弱得像快要死掉一樣的小女孩，怎麼看怎麼可疑。
    周圍人的目光，阿柒早已習以為常，隻是連累了漠然和絕然兩個。
    抬手把漠然的劉海放下遮蓋他另一邊臉的傷痕，再將他的鬥笠壓低一點，收手時阿柒順帶理了理對方的衣角。
    “漠然，在前麵的茶樓休息會。”
    名叫漠然的男子點了點頭。
    阿柒得到了她想要的答複，瞥了一眼漠然身側的絕然之後，閉上了眼睛。
    陽光，對於阿柒來說，太強烈了。
    許久沒有接觸喧囂的城鎮，一下子遇到了這麼多人，不論從身體還是從心理上，阿柒都覺得不適應。
    她喜歡呆在山上的日子，雖然每天隻能吃野果和烤魚，但是過得自由自在。
    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了家族。
    可她必須要回來。這裏有她還未完成的事情，還有她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小攤小販的吆喝聲被遠遠地拋在後頭，茶樓裏各種嘈雜的聲音被漸漸放大。在所有雜亂無章的聲音裏，唯有一個東西的聲音格外地突兀。
    阿柒驀地睜開眼。與此同時，漠然掌風一掃，遠遠地將向阿柒的麵門直直襲來的茶杯甩到牆上，砸得粉碎。就在茶杯粉身碎骨的那一刻，絕然出鞘的劍早已經架在了始作俑者的脖子上。
    “絕然，過來。”
    聽到阿柒的話，絕然輕嗤一聲，卻聽話地收劍回到阿柒的身邊。
    “憑著男人算什麼本事，白糟蹋了我這茶。”逃過死劫的女子並沒有半點驚慌，反倒是從容不迫地小口品茶，“一個殘廢，連條狗都看不好，真是可憐。”
    漠然蹙眉，將阿柒靠近絕然安置在長椅上，想要起身的時候衣角卻被阿柒拉住了。他無奈地坐了下來，任由阿柒用手摸平他皺起的眉頭。等阿柒用另一手悄悄安撫性地握上絕然緊攥的拳頭之後，她才對女子的話做出反擊。
    “我是連條狗都看不好，但我至少還有條狗。那些沒有狗的人比我可憐多了。他們可悲到沒有狗願意跟著他們。”
    “你……”女子慍怒的神色在看到阿柒蒼白得不像人樣的臉色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你活不了多久了，唐柒。我曾說過你活不過二十歲，現在看來你連十五歲都活不過了。你還是積點口德的好，省得那天閻王看你不順眼了提早讓你到陰曹地府受罪去。”
    “是嗎？”阿柒笑道，“聖女，不勞你費心了……還是說你希望我到閻王哪兒去替你求求情，好讓你趁早下去？”
    “你以為你還能得意多久，唐柒。”聖女怒極反笑，“唐門要分家了，你這個唐家七小姐也不過就是個虛名。”
    阿柒的心微微一抽痛。
    唐家要散了。
    這是遲早的事情，隻是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來得這麼措手不及。
    或許唐門早該分了。
    那樣的話，她何必被那群善用毒的老頭子逼到不得不離開唐門的地步。
    ——不過現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漠然，我們去唐門看看。”
    出了茶樓，麵對漠然和絕然投來混雜著疑惑和擔憂的詢問目光，阿柒仍舊笑著搖頭。
    “她是在胡說八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還不清楚麼？”阿柒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們是信她還是信我？”
    正因為是她的身體，她才知道，聖女說得並不對。
    她的身體不是活不過十五歲，而是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
    所以她已經不需要影衛了。
    她所要做的，是要在她所剩無幾的時間裏，把漠然和絕然帶到阿玉那裏去。
    唐門會保護阿玉。阿玉會保護他們。
    ……
    “絕哥哥，漠哥哥，柒姐姐，你們終於回來了！”得到下人傳報在阿柒房裏等得不耐煩的阿玉飛快地撲向漠然，凶猛的力道就連漠然懷裏的阿柒也感覺到了。
    “放我到床上。”
    淡淡的純粹的命令口氣。漠然不知道有多久沒聽到阿柒對他說過了。
    他不想放開她。盡管每次她離開他的懷抱他都有這種感覺，可從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強烈。
    就好像隻要他一放手，她就從此與他劃清界限了。
    就像當初她拋棄他一樣。
    再也碰觸不到她。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難受得很。
    “漠然？”阿柒喚回出神的漠然，示意他放她下來。漠然僵立了一會兒，彎腰把她放在了層層厚實的被褥之上。
    阿柒沉默地看他為自己蓋被子時細微顫抖的手。
    阿絕的直覺可怕得要命。否則也不會在失明的時候隻憑借直覺在山上行走。
    探出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又被收回，阿柒忽略心中不忍克製想要安慰對方的衝動別過臉不再看他。
    “絕然，你和漠然先出去。阿玉留下。”
    絕然冷著一張臉，頭也不回地走了，漠然靜靜盯了阿柒片刻，這才走了，走時還帶上了門。
    即使知道他走了可能再也回不到她身邊。但隻要是她說，他都會去做。哪怕那會讓他多難受也在所不辭。
    目送漠然消失在門口的阿玉直到對方關上了門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蹦蹦跳跳地來到阿柒的床前蹲下，兩隻手撐下巴眼睛亮閃閃地望著阿柒。
    “柒姐姐，這回你出去又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啦！”
    阿柒忍俊不禁。
    “沒有好東西就不認姐姐了嗎？”
    “不是啦！”阿玉不好意思地笑，“姐姐還是姐姐，沒有好東西也是姐姐。”
    “阿玉你喜歡阿絕嗎？”
    “姐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阿玉的臉上染上紅暈，“沒有啦！姐姐你聽誰胡說的。”
    “……難道是阿漠？”見阿玉羞惱地推她。阿柒才進入正題，“——阿玉，我把阿絕和阿漠都送給你好不好？”
    咦？推搡阿柒的阿玉聽言愣住。
    “真的嗎？”阿玉喜悅得眸子發亮。可這喜悅並未持續太久就被阿玉的疑惑取代了，“但是姐姐，他們不是你的人嗎？都給我真的沒關係嗎？”
    “他們不會介意的。”他們隻會以為是她拋棄了他們，阿柒在心裏默默想，“我不需要他們了。”
    她垂下眼簾，摸著自己像是隻包了一層皮的骨頭消瘦得不成樣子的手，半晌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