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沒什麼,隻是我輸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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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疼。
好疼。
好疼。
好疼。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隱隱作痛。
雨水打在身上,寒入骨髓。
在那短暫的昏厥當中,在一片朦朧之中,他做了個夢,夢見還是在那個屋子裏,他看著自己的教材,寫著作業,一旁,陽州在彈奏那首燦爛千陽。陽光在陽州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卻非常好看。陽光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間,連浮沉都在微微發光。
陽州在對他笑著,陽光在他的嘴角悅動。
那空氣的溫度,竟然醒了都能記得。
好疼。
他得到他了。
他失去他了。
原本,這就是一段萍水相逢,沒有未來的相遇。
好疼。
他艱難地向寢室走著,雨毫不留情地下著,周圍一片漆黑,隻有街燈微弱的光照亮他的前路。
好疼。
可是不離開不行。
不離開,就永遠不能離開了。
他沒有見過比這更狡猾的人了。
若要是粗暴地對待他依舊算了,可陽州真的是不想放過他啊,就像為了讓他銘記他而撕掉樂譜一般,他是為了讓他難以忘懷,才如此溫柔的吧——
溫柔到仿佛是有溫度的,溫柔到好像能把它冰涼的心融化,溫柔到讓他一時迷亂,將這場交易誤認為是某種神聖的儀式。他越溫柔,他就越發努力地克製自己,當想到這一切都是一種有意為止的陰謀,就會越疼。
好疼。
努力克製自己,不作出一絲回應。
好疼。
骨頭像快要散架一樣。
路上已經積了很深的水,古老的校園排水係統一直都是雞肋,行走變得更加困難起來,他卻已經不在乎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疼痛感戰勝了其他的感官,疼痛感在渾身蔓延,為什麼會這麼疼呢,為什麼呢,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個不穩,便栽進了水裏,冰涼的積水飛濺而起,又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衝擊過後的身子完全不聽使喚,他就這樣成為了水中的困獸。
好疼。
為什麼會,這麼疼呢?
疼成這樣,為什麼,還不麻木呢?
腦中莫名升起的,是陽州吉他的旋律,悠長又憂傷,動聽又令人動容,可惜,他再也聽不到這樣的去曲調了,他也不想,再聽到了。
在水中浸泡接近僵硬的手再一次湧起力量,他站了起來。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繼續往前走。
也無法回頭。
*
應對這個季節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雨,吉子隻有一個辦法,不出門。除了上課絕對不出門,上課了也選擇性不出門,這個大學是好不容易考上的,剛考上的時候還躊躇滿誌的,但就像很多人一樣,很快就荒廢了,很快就沒有動力了,很快,就被大學上了。
大一的時候弄了這台破台式機,到現在,都和它相依為命。
外麵狂風大作,這種季節這樣的風倒還是少見的,寢室的門被風弄得吱吱作響:“老王,把門鎖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大喊道。
室友從下鋪伸出頭來:“混球他不回來了啊?”
“他說他今天不回來了。雨下成這樣也回不來了吧?”
“行——”
說著室友悠悠地下床,將門鎖上,房間這才安靜下來。
也不知道那混球得手了沒啊。
說不在意,昨天開始就守在那個房間裏,但好像那小少爺昨天沒去,今天又在那裏守著,真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些什麼。但今天這時候還沒回來,大概也就是聽一夜吉他的節奏吧?若今天他們相見,上床也就是不遠的事情,這個人玩膩變更是不遠的事情了。
所以還真是希望小少爺不要這麼輕易被攻破呢。
這麼就完事了還真沒勁。
可真的就會這麼完事嗎?看那個混球的反應,總覺得玩玩就扔這種事情好象是不可能的。但他也隻是一種預感而已。他搞不懂那朵惡之花的想法,搞懂了,他就不是在寢室裏天天打遊戲的料了。
哐,哐,哐。
門外響起了砸門的聲音:“誰啊?”大王沒好氣地下床打開門,渾身濕透的陽州推著門就走了進來,“老子我回來了。”
吉子向門口瞟了一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不是說今天不回來了嗎?”
“我說的話還有準啊!”沒有脫下身上的濕衣服,陽州就湊到了他的身邊來,“別說這個,陪我出去喝酒吧。”
“哈?今天?”
“今天怎麼了,陪我出去玩啊~”
哪裏不對。
雖然陽州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吉子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你怎麼了?”
陽州像是聽到什麼誇張的笑話般笑起來:“我還能怎麼的?我就想出去玩你不想陪也不至於這樣吧——”
吉子完全側過身,正色看著陽州:“2年了,你想虎誰啊?”二話沒說起身將陽州拉到了寢室外麵,沒人的晾衣間裏,從身後帶上門,挑起眉頭,“你把小少爺睡了是嗎?”
“誒,我還沒有厲害到那個份上啊~”陽州掀起了身上的濕衣服,轉身掛在空的晾衣架上,隨意答道。
“2年了,還沒把我當兄弟嗎?虎我有意思嗎?你什麼時候會在下雨天拉我出去玩啊。沒睡你又怎麼可能回來?”
吉子無奈地望向窗外,頭轉回來的時候,陽州側目的冷冽目光就那樣落在他臉上。
“睡了,又能怎麼樣?你他媽的在糾結什麼啊。我睡個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對於陽州的種種惡劣行為,吉子還沒有像現在這般憤怒過,或者說之前他從沒覺得陽州做的事情過分,被惡之花吸引的人為惡之花的美付出代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這次他卻怎麼都感覺不舒坦——他忍不住低吼起來,“別人也就算了,他是個正常人你他媽的爽夠了就不能好好善次後就把他那麼扔在哪兒,你也好意思?”
“這次可是你,先招惹他的啊!”
陽州臉上紙一般單薄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你以為……我不想陪他嗎?你以為……我他媽的想要今天就睡他嗎?你以為我就情願就這麼放過他嗎?!”
吉子驚住了,他是頭一次,見到陽州這麼痛苦的表情。
前所未有的,寫滿不甘與心痛的表情。
“……到底……怎麼回事?”
陽州垂下頭,像是要把自己的頭埋進身體裏一般:“沒什麼,我輸了而已。兄弟,如果你還當我是兄弟的話,就陪我出去喝酒吧……”
痛苦的惡之花。
垂下頭的惡之花。
為情,所困的惡之花。
“不醉不歸。”
*
一場大病,就像是在考驗人的靈魂。
臥床不起三天,立軒從未覺得人生如此漫長過。之前的人生是過度保護的人生,他的生活是近乎病態的規律與健康,生病就是完全絕緣的事情。營養劑有按需攝取,藥物打針是完全沒有經驗,所以他拒絕吃藥,持續三天的高燒,硬挺著也不去醫院看,挨到現在才漸漸退下。
他不能去醫院,沒有去過,不習慣,更是因為怕去醫院,會暴露什麼。
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發生過什麼。
是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那天他是憑借怎樣的力量爬回來的,室友們看到他的樣子都嚇傻了,說他那天也不理睬他們的話,像是僵屍一樣打開衣櫃換睡衣,擦幹頭發,卻還沒等走到床上就倒下了。他們把他扶到床上,那額頭燙得能煮熟雞蛋,他卻昏迷之中拒絕吃任何藥,拒絕離開,他們隻能給他換換頭上的毛巾,等他快點自己好起來。
就是一場噩夢。
熱量在蒸烤著自己的大腦,停止旋轉,無法思考,一些不可控的東西跑了出來,除了能夠控製自己不發出聲來,他什麼都做不到。兒時的一些回憶,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跑了出來,例如第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第一次被父母責備,第一次被同學揶揄感覺到自己和大家的不同,日複一日沒有變化的日子,這種回憶的走馬燈一時讓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混沌中最不可控,也是最討厭的存在,就是陽州。
他藏在他大腦的每一角。
在他漂浮在記憶河流之上時,在他漂浮在虛無空間之時,陽州無處不在,像他的音符一樣,在他混沌的大腦裏蔓延著,對他笑著,說著曖昧的話語,或者隻是單純地,描述自己龐大的夢想。
相遇那天的燦爛千陽。
風雨交加的夜晚,無比的溫柔。
都說了好狡猾啊。
太狡猾了,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惡劣的人啊。
他怎麼,忘得了?
他放過他了嗎,沒有,他沒有。他所有的一切,都像他未完的曲子一樣,被他親手撕裂。
人,卻不能刪除自己的記憶。
“立軒。”室友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輕喚著他,“學長來了。”
他睜開眼,吃力地坐起來,孫博濤提著一大袋水果走到他床邊。立軒先聲說道:“學長,怎麼來了?”虛弱的聲音讓人擔憂得很。
“聽說你病了。看你訓練也不來就問了問。他們就告訴我了。”博濤坐到了立軒的床邊,“你也真是的,生病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告訴家裏了嗎?”
“別說……”立軒努力提高的聲音也毫無力氣,“不能……讓爸媽擔心……所以希望學長也不要說。我從小到大沒生過病,他們會跑過來的,還是算了。反正,也熬過來了。”
“唉,也苦了你了。這次的病,到底是怎麼弄的啊?”
“……淋雨了而已。”
“又沒帶傘出門?下次沒帶傘告訴我一聲,我給你送啊。不過……”博濤頓了頓,“是高考拖累你了嗎,你以前的體質,沒有這麼差啊。”
又來了。
的確這是最糟糕的理由,怎麼可能淋場雨就高燒不退,臥床不起。室友好糊,但他的這個學長總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事情,就像他一直做的一樣。要是平時,他可能還會試著努力周旋以躲避什麼,可這次,他卻不想那麼做了。
或者說,他已經,沒什麼好躲藏的了。
“——一切,都結束了。”
“嗯?你說什麼?”
“學長,一切,都結束了。”他又重新躺在了床上,窩在被子裏測過身去,“明天,我就會回去的。”
“——好,別勉強自己。我等你回來。你休息吧,東西就放在這裏,我先走了。”
“嗯,學長再見。”
我回來了。
一切,都結束了。
無法回頭的,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