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玉與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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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眉山腳下,潺潺流水自爬滿青苔的嶙峋怪石上蜿蜒而去,如妖媚清臒的蛇。我踩著一塊迎光較為幹燥的石頭,彎下腰去,掬起一抔清水往臉上潑去,覺得清涼暢快。隔著睫毛上的水珠,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宋青玉,我問,“你渴嗎?”
宋青玉背光對著我,柔滑如緞帶的黑發用一條青綢束起來,他的身影在透著星光罅隙的翠綠古樹下半明半滅。半晌,他也沒回聲應我。
我隻是靜靜地打量著他,心想,他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很像正常人家的公子哥的,背影是賞心悅目的美。
我跟在宋青玉身邊已經有一月了,這一月,我再沒見到過初次見他時那陰森可怖的表情,他一直是一副頑劣不堪的模樣,可我知道我心底裏是怕他的,我不起眼的人生,全然掌握在宋青玉的手中。
唉!我輕輕地歎了口氣。
然後宋青玉就一副妖孽像地轉過來,狹長的鳳眼微眯,淺色的唇勾起,“卿卿,快過來替本少爺錘腿,站了好一會,我這腿呀,可酸死了。”
我心裏翻了個白眼,您大少爺坐了一路的馬車剛到這山腳下就站了那麼一小會,就像個娘們似地對我頤指氣使,我心裏氣憤,卻隻能乖乖地過去,古代天好雲好山美水美景色是無比得宜人,無奈人爛。
我慢騰騰地挪著步過去,雖然丫鬟就該鞍前馬後地伺候主子,你的一切都屬於主子,在這樣一個沒有人權的社會,我的境遇實在是很好了。可我一個接受現代教育、在良好的社會環境中成長的都還沒好好談過戀愛的高中生少女,怎麼能夠接受這種不平等的待遇。
我,阮落歌,不過一朝夢醒,就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密不透風的小屋裏,嗆人的煙塵自屋頂被腐蝕的懸梁上落下,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灰敗的黴味,同屋裏傳來嚶嚶哭泣的女聲,腦袋一時間昏了起來,被綁架了,人販子,我一個無財無貌又與世無爭的人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我努力地支撐著自己從幹草堆上坐起,靠著牆身,強迫著雙眼盡快適應這裏的昏暗,屋內昏暗的光落入我的雙眼,我這才發現同屋裏的那幾個女孩子腦袋上挽了發髻,大都穿了粗布麻衣,但我仍能辨得出這樣奇怪的裝束絕非現代的穿著。又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同樣是看不出顏色的一身粗布衣裳,看著這幅場景,一下就聯係起了電視劇裏的人販子拐賣窮家女的情景,心中五味雜陳,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感覺。
頭昏眼花中,我抓住離我最近的那個女孩子的手,“你有手機嗎?”那女孩隻顧哭,我便鬆開手,站起來,幾乎咆哮地問她們,“你們誰有手機啊,手機你們不懂嗎,有的話快報警啊!”
她們一個個都搖著腦袋,有些帶著哭腔問什麼是手機,另一些則是不管不顧地哭著,滿屋子都是抽泣聲,腦袋裏嗡嗡的響,手心裏都是汗,從來沒這樣害怕過。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時代,陌生的——身體,我心中一震,趕緊摸上自己的左手腕,沒有摸到微微突起的痂,整個人失神般大哭起來,關於未知的恐懼在潮濕陰暗的黑屋裏如同毒蛇吐著信子緩緩地向我遊移過來,我無助地閉上眼,跟著她們一起哭。
我昏睡過去,昏沉中聽到門外嘈雜的喊聲,背上布滿了粘濕的汗液,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腳步聲停下後框框的砸門聲使我一下驚醒,我一下子站起來,惶惑地望向黑暗中的門閂,那是幾個姑娘的最無助的防守,黑暗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屏息望著那根栓子。
哐啷一聲,門外的鎖鏈已經被砸斷掉在地上了,在門閂震動中,我真希望這一刻就是永恒,所有人都這樣停著,離接下來的事發生還有好幾十年。可豐滿的理想,確切的說是幻想終究敗給了骨感的現實,閃著寒光的劍刃從縫隙中輕易地就挑開了那塊押注了可憐的姑娘們無比輕微的希望的木頭,挑破了屋內所有人的希望。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門開了。所有亮光衝破塵埃像野獸般衝進屋子,我對上的卻不是想象中凶神惡煞的魁梧大漢,妖孽無雙的一張臉,堪堪刺入我的瞳仁,他一定就是我的救星。
緞玉般的墨發挽在腦後,精致的眉眼上隻有淡如遠山的神情以及一絲淺淺的倦怠,少年青袍,俯下眉眼輕輕地擦拭著沾了血的劍。
我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滿屋子的姑娘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眼前人。
他就像是天神般佇立在無助的少女麵前,我隻能無比惡俗地說我動心了,原諒我見鬼的一見鍾情。他把劍插入了劍鞘,衝我們笑了一笑,突然間就對上了我的眼,他眼底的神色幾不可察地變了變,我慌張地躲開他的目光,垂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當大家都圍繞在他身邊把他當做救命恩人感激涕零地道謝時,他笑了,臉上如遠山般的神情隱退,唇邊一抹譏諷,動聽的聲音從他嘴裏飄出來,卻幾乎砸昏當場的姑娘們,“你們感激我的話可以以身相許。”姑娘們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顯然是很高興,也是這些姑娘大都是被貧困的父母給賣了的,能夠跟著眼前富貴的公子心裏自然歡喜的不得了。
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使大家的臉都失了血色,“路上我的盤纏用光了,搶了你們想賣給青樓換幾個錢花,你們看行嗎。我已經通知了附近的藝馨樓,那的老鴇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你們了。”
雙腳被釘在地上,剛脫狼穴,又如虎口,雖然是隻很漂亮的虎。
腦袋發熱的我隻看到門外的光景,門外的自由仿佛觸手可及,“大家快跑啊。”大家都慌亂地逃散出去,驚恐地跑過門外橫陳的屍體,他竟然也不攔著,我跨過門檻的時候卻被一雙纖長的手揪住領子,像被提小雞一樣提了回來。
我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公子請放了我吧。”
他衝我邪魅一笑,桃花眼裏盛滿璀璨春光,我幾乎要被那雙桃花泛濫的眼睛勾去了魂,他在我耳邊吹了口氣,酥酥麻麻的我卻打了個寒噤,“你,還要跑嗎?”
我回過神來,開口大罵,“你這個混蛋,黑心賊,快放了我。。。。。。”我用盡我所知道的所有罵人的詞彙,也用盡了力氣想要掙脫,怎奈他的力氣實在太大,掙不開,我隻好哭,感覺要把這輩子的淚水都哭盡了。雖然以前看穿越小說被賣到青樓的女主總能遇到貴人逢凶化吉,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是能一笑了之的。
不知道他從哪變出來的麻繩,三兩下就綁住了我的雙手,惡狠狠地威脅道,“你最好老實點,不然我就真的把你賣了。”
一路上我都麻木地走著,一覺醒來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怎麼都理不清眼前的思緒,一路上就隻知道哭,哭到嗓子累了才停下來,我實在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我停止哭泣後,就開始冷靜下來,我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冷靜,阮落歌,你一定要堅強。
我試探性地詢問:“你為什麼隻抓我一個人,你究竟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頎長的身影停住了,少年轉過來,冰冷的眸子染上秋風裏寒霜的煞氣,“夠了,雲落歌,我沒心情陪你演戲,我屠了整個雲莊,唯獨留你一個活口,千金之軀如今顛沛流離受了這許多苦還是不肯交出雲鑰嗎。”
心仿佛被撕裂成兩半,一瞬間,所有的痛苦都湧入這個身體。我昏了過去。
沉沉的黑暗裏,火光衝破寂靜像是詛咒般包圍了整個莊園,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鏦鏦錚錚,金鐵皆鳴,焚天烈焰中,老幼婦孺被殘忍地殺害,死別的悲痛伴著怨毒的火焰要把這宅子燃成一片灰燼。雲落歌躲在雲俠成身後,其餘家仆在四圍抵擋著黑麵人的進攻,出了莊子,雲俠成催她上馬,抽打著馬鞭,在她背後喊,“快跑,落歌。”
她含淚回望,父親很快被追擊而來的黑衣人圍上,陷入攻擊中,她篤定了目光,流露出堅強的神色,雲落歌在,雲莊會在。最後一眼卻突地對上了那人冰冷嗜血的眸子,他佇立在屋頂上,火焰快燒到他的腳尖,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在望一具死屍。她急忙回頭,發瘋似地驅馬快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白馬衝入了密林之中,馬的小腿被荊棘刺破,馬蹄釘也丟了,繁雜的樹枝樹葉摩擦過她的臉,火辣辣的疼痛不知道是身還是心。她仍揮舞著鞭子,帶刺的植物鉤到了馬的前腿,白馬的前腿跪下了,很快便側翻在地,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被摔倒了一顆樹旁,後背重重地痛了一下,一聲悶哼,她便昏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