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時期的回憶-4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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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時期的回憶……
    ◎剛改行的初期,我每天騎著腳踏車到處繞,打聽哪個廟口有做熱鬧、酬神戲或適合擺攤賣小吃的場合,我都記起來,等日子到時,就去做生意。考量到個個地點不同,路程也長,我估算著決定賣“船板”(炸地瓜片);因為這個東西我可以事先在家炸好,騎車載也輕鬆,而且成本很便宜!據我之前跟著賣膏藥的經驗,“主動和被動”的銷售方式,取決在賣的貨品是什麼—‘鯊魚皮、炸魚酥’是人家烹飪要用到的食材,所以是“被動”的吸引人來買;‘膏藥、零嘴’並不是非買不可的東西,一般人會消費多半是一時興起的購買欲,所以要“主動”送到客人麵前勾起他的消費欲望,且“主動”的方式也會讓客人“不好意思而多少買一點”—“船板”就得用“主動”的方式去賣!
    我去跟阿嬤講我的計劃,阿嬤就拿出三十元讓我去補貨,還教我“黏紙袋”,用來裝“船板”。阿嬤娘家在福建是做雜貨生意的,她會折出各種斤兩的紙袋—她交代我買“稻草紙”回來,在家裏幫我黏了好幾百個紙袋;還特別教我“裝東西時要裝得滿滿、尖尖的,才會吸引人”;此外,既然我每袋賣五角,就要換好很多五角的零錢,找錢才方便。
    一般演野台戲的時間,都是下午一點到五點、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早晨我就先在家裏炸好“船板”放涼,裝滿一個大桶,上頭蓋著布;等到中午就騎著腳踏車載到戲棚邊,當場撒糖裝袋,滿滿一袋、一袋放在長方形的大鋁盤上;另外裝一小盤是要給客人試吃的樣品。
    戲台前有一排、一排的長椅,讓看戲的人花錢租來坐,所以看戲的人通常一坐下來,除非尿急多半不會再離座。我就端著大盤子,一手拿著樣品,穿梭在長椅之間吆喝:“來來來、試吃看看、一包五角、保證好吃……”因為口味新奇,吃過的人多少都花個五角買一包邊吃邊看戲,連沒牙的阿婆也買一包用“含”的;小孩子更是喜歡這酥脆香甜的口感,會吵著要大人買……很快地,一盤賣光,我就趕快再去大桶旁裝袋再來一盤……一大桶“船板”不到三點就賣光了,我趕緊載著空桶回家補貨。
    在家裏,阿嬤已經幫我刨好地瓜片,我用大灶的大鍋炸,一次可以全部下鍋,“船板”很快就能出貨;老媽不解我為什麼不幹脆拉攤子到現場炸?其實我是考量到現場炸著賣,作法很快就會被人學去;像今天很多人都一直問我這怎麼做的?我都是說:“不知道,是我阿嬤做的!”我知道阿嬤更絕,別人向她詢問我賣的“船板”怎麼做,她都裝糊塗的回答:“就隨便炸一炸嘛……”含糊帶過。我和阿嬤都有默契,我必須保有商業機密,避免同行競爭。
    賣“船板”的生意,後來也擴展到學校,沒有野台戲的日子,我就在中午和下午放學時間到校門口賣、甚至到台北火車站向等車的旅客兜售,連戲院門口也是我的地盤,生意都不錯!不過,後來生意漸漸沒這麼好,因為有很多小販都模仿我的“主動兜售法”,也來賣花生、菱角、鹵味、燒酒螺……之類的零嘴,我看這樣已經影響到我的“船板”生意,就思考該換個東西來賣了……
    ◎有一天,我在菜園幫阿嬤澆菜,看到阿嬤菜園裏的“天竺鼠”又生寶寶了;這是兩年前老爸從朋友那抓回來幾隻要給阿嬤燉補,後來我幫阿嬤圈養在菜園裏,給它多生幾隻。阿嬤很懂得吃,每個月她會叫我殺一隻天竺鼠,加薑母清燉……八十多歲的她皮膚還很“幼嫩”,據說就是吃天竺鼠的功效;有時我在河裏抓到鱉、烏龜或青蛙,一定會帶回去給阿嬤,她看到我抓回來的東西,都眉開眼笑、稱讚我的貼心,然後吩咐我先養到菜園的大水缸,有空再燉湯給她吃。
    “天竺鼠”很會生,兩年的時間已經繁殖到一大堆—突然,我看到了賺錢的商機……我跟阿嬤說我想抓天竺鼠去賣,阿嬤隻有想了一下,說:“那你要準備賣出去時,裝天竺鼠的盒子才行。”阿嬤就教我去買紙板,幫我做了很多盒子。我到夜市去觀摩了一圈,覺得我賣天竺鼠隻會吸引小孩、或為了買給小孩的大人,若是我隻是單純擺著等人主動上門來買,很難有好生意,必定得有些噱頭才行。
    在夜市看到“射飛鏢賭十二生肖”的輪盤遊戲,我想到一個點子—我用軟木墊和甘蔗板,自己做了一個克難的輪盤,輪盤貼上紅紙、再貼四道白色的小條紋,一看就讓人覺得“隨便射都會射到紅色”;又用竹筷和針做了幾支射鏢—我的賣法是:天竺鼠用送的!射鏢一支一元,隻要射中紅色,就能免費帶走一隻天竺鼠;假如想直接買,一隻天竺鼠是二元。
    我選了星期天到圓山動物園門口擺攤—那裏絕對有很多小孩子。第一次,我騎著腳踏車載了一箱五十幾隻的“小天竺鼠”,在門口旁的圍牆邊選好了位置;才剛要擺,就來了一個賣豬血糕的中年人,盛氣淩人地趕我、跟我搶位子,他以為我是小孩子好欺負,還跟我打架,沒料到我小胖不是省油的燈,兩三下就把他壓在牆壁上動彈不得,摸摸鼻子排到旁邊去。
    我把攤子布置好,輪盤放在地上,然後抓兩隻花色特別漂亮的“小天竺鼠”在手心,看到有小朋友經過就伸手過去逗他們,可愛的小天竺鼠很快就吸引小孩的目光,一個個搶著摸,我就‘敲邊鼓’說:“天竺鼠很好養,又很乖不會咬人喔!”十個小孩絕對有八個愛不釋手,開始央求大人要一隻;此時我就吆喝著:“射輪盤、一次一元、射中紅色就免費送一隻!直接買一隻兩塊錢!”
    有的家長一看輪盤就說:“紅色這麼大,閉著眼睛也中,爸爸幫你射一隻!”射中紅色的爸爸,在小孩崇拜又興奮的目光中,“贏”到一隻天竺鼠,爸爸好得意,又忍不住再射一支:“爸爸再贏一隻給你喔!”旁邊其他小孩們,帶著羨慕的口吻哀求大人,也想要一隻……因為輪盤看起來很容易射,大人們紛紛拿出一元來幫孩子射一隻;每個要進動物園的小孩,都會被模樣逗趣的天竺鼠給吸引住,不是賴著不肯走、就是吵著要買一隻;也有大人不玩射鏢,直接就花錢買一隻哄走小孩、有的就勸說:“等會兒逛完再買給你。”好不容易地拖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小孩進動物園……我就等著逛完動物園出來的人潮。
    大概兩個小時後,隻要看到有家長出動物園指著我的攤位、對還在哽咽的孩子說:“你看、跟你說還在、沒有走啊、你一直哭……”我就暗爽生意上門了。有個爸爸是開車載小孩來動物園玩的,逛出來後,父子三人狂奔過來,兩個兒子興奮地要爸爸快點、快點,爸爸連射了十支(竟還有三支中白線),興高采烈的帶走七隻天竺鼠(其實我比他還更高興咧);有人純粹為了證明自己的運氣,射了五次還中白線四次,就說今天運氣衰不能去玩牌了(連天竺鼠也不必拿);也有人說:“這麼簡單,我把你的天竺鼠通通贏走!”射了三十支鏢,才問我:“可以把天竺鼠賣還你嗎?”我告訴他:“我是沒有跟人買回來的。”他嚷著二十五隻他不知道怎麼辦?我就教他隨便放草地都可以養,最後他是隻付二十元,也沒拿天竺鼠;還有人連射三支都是中白線,我還是送一隻給他。
    不到一天,五十幾隻天竺鼠,全都送完了。我好開心的吹著口哨回家,阿嬤看我這麼早回來,還擔心地問我有人買嗎?我告訴她賣光光了;阿嬤數錢時很驚喜的說:“不是隻有五十幾隻,怎麼賣了兩百多塊錢?”我說:“那是射鏢賺來的錢啦!”
    我用“射輪盤送天竺鼠”的銷售方式,果然印證我的分析無誤,每個星期天我就靠賣小天竺鼠賺好幾百元,連阿嬤都嘖嘖稱奇,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輪盤有這麼大的作用;而且我選在動物園這個地點,每個星期天去一趟,遇到的客源大部分都是新的(很少人會周周來逛動物園),不會有重複的客人,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錯。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個大叔帶了兩個小孩經過,大叔一看到射輪盤,馬上蹲下來問我怎麼玩?然後一支又一支地射起輪盤……這個大叔玩到忘我的境界,他帶來的那兩個小孩,圍在我的紙箱旁邊玩起天竺鼠來,把它們抓出來放在路上跑、又去追、一腳踩住再抓回來,不然就是把天竺鼠吊起來、甩來蕩去……我一句話也不敢吭,因為這位大叔已經射了三十元的射鏢(他每射十次就先付我十元)、而且還在繼續射……我怕我一出聲製止他頑皮的小孩,他就會帶著小孩走了—此時,就算那兩個小孩把我整箱天竺鼠玩死我也不在乎!終於,大叔玩夠了,站起來要付錢、吆喝著小孩走人,我要給他天竺鼠他也不要、推辭著離開,所以我就不收他後來要付的五元(淨賺了三十元)。
    那天雖然沒有賣完天竺鼠,但是也賺了一百多塊,我回家跟阿嬤說今天可能有些天竺鼠會死掉,然後把事情原委告訴阿嬤,她笑得都直不起腰,說:“這種人就跟你老爸一樣啦,賭鬼!”
    後來,小隻的天竺鼠都賣完了,我就動起大隻的主意。
    ◎我曾經在餐廳幫忙時,學會燒烤的技巧。我想把大隻的天竺鼠殺來烤著賣,應該會有不錯的銷路。我試著先烤三隻來實驗。為了怕客人不敢嚐試天竺鼠肉,我把頭、爪剁掉,剖開成兩半,再用‘蒜頭、辣椒、醬油、五香、糖、白醋和一點“胭脂膏”(食用紅色素)’調成的醬料醃半小時—眷村的王伯伯提醒我,殺好的鼠肉外觀白慘慘地,有點嚇人,要先用醬料醃過、把外皮烤成金黃色,再拿出去賣。這樣處理的烤天竺鼠,外皮金黃酥脆、肉質細嫩多汁又有彈性,拿給眷村的伯伯們試吃,人人都說讚!連老爸也叫我烤兩隻給他下酒。
    我想把之前賣魚皮的推車改裝成手推的“攤車”(要能現場烤天竺鼠的攤車),正在忙著釘釘、拆拆時,竟然沒出門賭博的老爸湊過來,接手幫我改裝了推車:從設計、釘拆到油漆都是他一手包辦,幫我做了一台很有日式風格的攤車(類似如今日本賣關東煮的攤車)……我訝異地在旁邊幫忙遞工具—老爸年輕時是日本商船的副船長,也在日本待過很久,日文一級棒;他長得又高又帥,很像英國人;不知道哪裏學的武術很詭異,我從小到大看他打架都沒有輸過;隻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就看他沉迷在賭博和酗酒之間,很難得有機會看到他這樣,竟然會幫我做攤車?!
    攤車改裝好,阿嬤也稱讚做得很漂亮。王伯伯說他要幫我寫個招牌,他可是眷村出名的書法大師,每逢春節,門口總有一堆來托他寫春聯的人;他說天竺鼠很少人吃過,直接寫“天竺鼠”可能會嚇走人,就幫我寫了一張‘現殺的烤山河’的招牌。就這樣,我的“烤山河”生意,馬上就要開張了!
    第一次出馬,我是到大龍菜市場口,當場現烤現賣,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圍在我的攤車旁,你一句、我一句地問:“這是什麼呀?看來很好吃”、“少年仔,烘一份多少錢?”我回答說:“烤山河一份兩元,自己烤一元五角。”這是我深思熟慮後想出來的方法:雖然天竺鼠有事先烤過了,可是要烤到外皮酥脆也需要十幾分鍾,有人會沒有耐心等而跑掉不買了,而且讓客人自己烤不但有樂趣、也能聚集人氣在攤位上—自己烤比較便宜,很多人都願意自己烤。這一招果然讓我的“烤山河”第一天開張,攤車旁就擠滿了人,香噴噴的烤肉香,更是吸引了絡繹不絕的“聞香客”;當然有人會問什麼是“烤山河”?我就告訴他是“天竺鼠”;有人一聽就說:“鼠肉?我不敢吃!”我會趕緊補一句:“這在外國是叫美國小野豬,很好吃喔!”讓沒勇氣吃鼠肉的人,也買了一份嚐鮮;順便也拿阿嬤當活廣告,說她八十幾歲皮膚還這麼“幼嫩”,都是她常常吃天竺鼠的關係—這一點很吸引愛美又沒膽嚐鮮的小姐和歐巴桑,看在皮膚會漂亮的份上,就會忍不住買一份吃吃看……香嫩酥脆的“烤山河”,保證一吃就成常客。
    後來,我白天在大龍菜市場口賣、晚上就到有野台戲的地方或戲院門口去賣。“烤山河”確實新奇又美味,引起很多人的好奇;自助烤肉的時候,整個攤車大概最多可擠八個人,加上旁邊在等的人,大家邊烤邊聊天很熱鬧;大部分的人都認識我,有人就說:“小胖,你為什麼每次賣的東西都不一樣,一下子賣魚酥、一下子賣魚皮、一下子又看到你賣老鼠,變來變去?”其實、我小胖賣東西是一直隨著潮流的變化在轉換,不同的時機和現實情形都是轉換的原因;長輩都稱讚我是“生意仔”、說我老爸有生到我就值得了(必定還會加了一句“歹竹出好筍”)。
    我的“烤山河”生意很好,每次都殺三十幾隻天竺鼠,還要在家裏先料理過,所以並沒有天天賣。有一天,竟然有餐廳的老板特別來吃,吃完讚不絕口,就說想跟我大量訂貨在餐廳銷售—大概也看我是小孩,給我名片後教我先回家跟大人商量;沒幾天又有大橋頭的快炒店,聞風而來問我可以跟我訂貨嗎?我想到菜園裏的天竺鼠剩不到幾隻(後來被我賣到剩四隻),若要供應餐廳的訂單,勢必得向專門養天竺鼠的業者大量進貨,一方麵自己開始繁殖,一方麵才能應付現行的訂單;那又牽涉到要宰殺、烘烤的工作,沒有人手絕對做不來。於是我就跟老爸商量(我想,他既然肯幫我釘攤車,應該是肯定我的烤天竺鼠的生意),說我打算去嘉義樸子向專門養天竺鼠的人進貨,有餐廳要跟我訂“烤山河”,想請老爸幫忙一起合作這個生意—未料老爸卻大發雷霆、潑我冷水,罵我:“一個小鬼想學人做什麼生意!”、“每天賣東賣西你不怕丟臉、我麵子還要!”、“異想天開想跟餐廳做生意,你有資金嗎?到時隻會虧光光!”、“賺的錢我也沒看到……”
    這一次,我也很生氣,也頂嘴回他:“那麼多錢你都拿去賭場輸掉,還怕做生意虧本?”、“你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賭博,有什麼資格罵我做小販賺錢給你賭?”他一掌打過來、還拿武士刀要砍我,我隻好拔腿就跑;我的腳力好,他追不到我,竟然跑到屋頂踹破我養賽鴿的鴿舍(那是我拆之前裝魚貨的木箱,自己釘的鴿舍),這是我最氣的—為了打算天竺鼠賣完後的賺錢門路,我也開始養賽鴿,那些鴿子對我而言是我的寶貝—為此我很久都不跟他講話!
    和餐廳合作的事,後來阿嬤跟我講,以我老爸的個性,跟他合作太不可靠,隨時都可能被他毀掉生意,而我要買天竺鼠並不是一筆小錢,到時會因為我老爸而冒很大的風險;就這樣、我的“烤山河”生意,就一直賣到沒天竺鼠可賣後,就結束了。
    後來我就去捕野斑鳩、麻雀去夜市口賣了幾次烤鳥肉;其餘的日子就是去菜市場賣阿嬤種的青菜和河裏抓的魚—不過,我還是一直在找其他可以賺錢的機會!
    ◎秋天的淡水河邊,蘆葦搖曳,我和同伴一起去采蘆葦,要給阿嬤做掃帚用的;這種用整把蘆葦穗紮成的掃帚,拿來掃地又輕、又可以掃得很幹淨;通常家家戶戶都是趁這個季節派小孩去采集蘆葦,曬幹後做成各種大小的掃帚,有的直接用蘆葦稈紮得密密實實地當把杆;也有人會額外接上竹棍當把身;一切都取材於免費的大自然,一毛錢也不必花。
    我在河邊發現成群的“毛蟹”,這是每年這個季節,淡水河裏最盛產的水產,多到用手抓就可隨便撿個十來隻。我就想:這些毛蟹到處都是,一點本錢也不必花,幹脆抓去菜市場賣看看!我跳下河,在岸邊蘆葦叢下開始抓毛蟹,毛蟹在河裏是專門吃髒東西的,尤其我在有浮屍(豬、狗、貓、雞)的地方,發現好幾百隻之多,抓得特別爽,一下子就抓了滿滿一大桶!然後我用長長的草繩對折成“∪”字形,從下開始把一隻隻的毛蟹纏綁在繩子的“∪形”底部,一隻疊一隻、這樣一串可綁八隻。我打算一串賣二元,我在菜市場沒有看過有人賣毛蟹,所以我是以季節盛產的東西,去換算大略的價格。
    阿嬤看到我抓了這麼多毛蟹回家,跟我說:“毛蟹在河邊到處都抓得到,應該不會有人花錢買哦!”我就向阿嬤解釋,反正這麼多也不必本錢,而且市場從沒看人賣,我去試賣看看。隔天,我就連同阿嬤的青菜一起在菜市場叫賣,毛蟹雖然新鮮,但果真如阿嬤所言,大家興趣缺缺、賣得不太好。等青菜賣完後,我就收一收全部帶回家了。後來,我先把毛蟹養在水槽裏,還不甘心放棄這麼多的毛蟹,應該還有別的方法賣出去—我跑去找眷村的王伯伯,問他知不知道毛蟹的料理方法,王伯伯就教我“鹵毛蟹”。
    用大鍋把毛蟹加入大量的鹽,然後再加白醋、薑、甘草等配料,讓毛蟹在鹵鍋吃入已調味的鹽料,而自然吐出髒液,這樣就不會有腥味;再從冷鍋開始鹵,滾十五至二十分鍾,就可以起鍋了;王伯伯特別叮嚀我,若熱鍋後才放毛蟹進去,蟹一受熱掙紮腳會掉光,賣相就不好囉!他又拍拍我的頭說:“小胖,你這小子真是無所不賣呀!”
    我打聽到有野台戲要開演,就盤算著要鹵毛蟹去賣。我先試做了幾隻自己吃,起鍋後放在旁邊等冷卻—我認為在戲台下看戲的人,若一邊看戲一邊啃毛蟹,熱騰騰的應該很不方便,而且天氣涼、冷得快,我要知道鹵毛蟹冷掉以後的口感,適不適合冷冷的賣給人吃。
    結果,毛蟹吃起來雖然還不錯,但啃起來湯汁滴得到處都是,這樣絕對不適合賣給看戲的人當零食。我左思右想改善這個問題的方法……要把毛蟹的湯汁收幹,那就試試‘烘烤’鹵毛蟹吧!
    我在灶上架起鐵鍋,把烤肉的鐵網放在鍋中,再把鹵過的毛蟹排在鐵網上,然後用慢火去烘……一邊烘、毛蟹一邊冒蒸氣,等到蒸氣沒了,我趕緊把毛蟹起鍋—沒想到用烘的毛蟹,有股無法形容的濃濃鮮香味,令人食指大動;甘甜鮮美的肉質,恰到好處地不柴不幹,不但沒有腥味,更別具一種烘烤的撲鼻香氣;尤其放涼後的口感,鮮濃甘美的滋味都封在殼裏,一吃入口—鹹香帶甜、齒頰留香,保證吃了還想再吃!我趕緊拿著另一隻“烘鹵毛蟹”跑到王伯伯家請他品嚐,王伯伯大為讚歎我的改良口味,誇我是天生的商人,說:“小胖,你這小子的腦袋瓜真不簡單!”
    口味定案了,就要準備大展身手。隔天,預備去做生意,我中午就料理好毛蟹,這次也要用“船板”的賣法才行。我又準備好草紙,放在阿嬤教我做的紙袋裏,客人吃完可用附贈的草紙擦手;老媽這時走進廚房,看我烘好的毛蟹,她說:“你老爸竟然叫我拿兩隻給他吃看看,昨天還在‘誶誶念’毛蟹惡心,今天又想吃?”我請老媽品嚐看看,沒想到她吃完後,就叫我讓她挑一些去麵攤賣,她一邊挑個頭最大隻的、一邊跟我聊天,說我腦筋轉得快,雖然賺的錢都拿給阿嬤,可是阿嬤都有拿給她,她想阿嬤應該有幫我存錢,這些錢絕對不能給我老爸知道,不然也會很慘—她把大隻的都挑去後,問我價錢怎麼訂,我說:“一隻五角,三隻一元。”她就說:“那我就賣一隻一元。”
    (我在跟隨老師傅習武賣藝時,學到一個做生意的小秘訣:我們每到一個地點準備做生意前,會先測風向,找到上風處擺攤,然後熏一些香草料、或焚燒檀香,散發的香味隨氣流而蔓延,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自然會不由自主的聞香而來—有人靠過來就有機會做成生意。)
    我用腳踏車載了兩大桶(約一百多隻)還溫熱的烘毛蟹來到戲棚那,很多人正入迷地看著台上的戲碼。我特別選了上風處,在那裏打開桶裏為保溫而蓋著的布,準備把毛蟹裝到大鋁盤,陣陣鮮香散發出去……我注意到香味在看戲的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東張西望在找香味的來源,七嘴八舌地說:“什麼味道這麼香?”、“聞起來好香喔!”、“哪裏來的味道啊?”我趕緊把一大盤蓋好布的毛蟹端過去,喊著:“好吃、好吃、保證好吃的毛蟹,一隻五角、一元三隻!”人群中有人說:“毛蟹很腥吔,會好吃嗎?”我趕緊吆喝:“試吃看看嘛、絕對不會腥,保證好吃!”香味實在是誘人,有人就掏了五角買一隻去吃……“哇!怎麼這麼香?真的好吃吔!”此話一出,大家像拿到許可令似的,開始這裏喊要三隻、那裏喊買一元、有人先買了五角,才啃一口,就叼著蟹腳喊我還要再買三隻;戲台下買毛蟹的騷動,也幹擾了台上的演員,突然換了角色走回後台的小生,從布幔探出頭喊我:“喂,小弟,拿六隻過來給我!”才一會兒工夫,盤子裏的毛蟹一掃而空!我趕緊把桶裏剩下的再裝盤出來……有位大叔追過來說,他想買五元要帶回家配酒;還一直問我怎麼做得這麼好吃?我都聲稱是我阿嬤做的,我也不清楚怎麼弄。
    剛才吃過的人,都喊著我,叫我再拿過去,突然戲台上後台的布幔探出一個人頭說:“小弟,再拿九隻過來!”我在跑上跑下的裝盤、裝袋、找錢中,不到兩小時,一百多隻全賣出去了—有個阿婆在一旁叨念著:“這毛蟹港邊一大堆,隨便抓都有,這也能拿來賣喔?不過是怎麼弄得這麼香?可惜我牙齒咬不來……”
    回家時,帶著重重的一堆零錢,心情特別好!本來在菜市場毛蟹賣不出的窘狀、其他攤販也奚落我沒人會買毛蟹、連阿嬤也不看好的毛蟹—終於被我想出法子賣完了!阿嬤在幫我數錢的時候,也一直誇我,連毛蟹也能賺錢,真的不簡單!
    有了這個秘密武器,我更勤快的打聽哪裏有野台戲,我就烘毛蟹去賣。河裏的毛蟹雖然多,但是有一些看我賣毛蟹賣得這麼好的小販,也加入抓毛蟹的行列,開始出現“同業”競爭。毛蟹的數量明顯較少了,每次抓毛蟹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抓夠,有時我就會吆喝著同伴一起去幫忙抓毛蟹,再請他們吃阿婆碗粿—賣碗粿的阿婆最喜歡我了,因為我時常買好多碗粿請同伴們吃,而且我也跟阿婆講好,別的小孩若說:“是小胖叫我來吃的。”就記帳先賒欠,我會去付錢。阿婆常常雞婆的勸我,那些小孩不乖就不要請他們,我就說:“阿婆,你不要這樣說喔!這樣你就沒錢賺了。”
    ◎有一天,我帶了四個小孩一起去抓毛蟹,記得秋風刮得很大,在河邊的草都被一陣、一陣的風刮得嘩嘩作響;我一邊在找毛蟹,一邊瞄到遠方的水麵,有奇特的大波紋,從對岸往這邊移動……看起來像一根大木頭在“漂動”,因為風大,把水麵吹得不太能辨識清楚,我愈看愈好奇,照理說若是樹幹、竹竿,有可能被水流打得轉動方向,但絕對不會一直保持“橫向”的流動,所以我一直盯著那個東西,毛蟹就暫時丟在一邊……那個“大波紋”竟然越來越靠近岸邊,我可非弄清楚不可了,開始朝那個方向走過去,經過停泊的漁船,隨手抓了撐船的竹竿;走近一點時,看得出來水上的大波紋,是一種在遊動的巨大動物,它穿過近岸邊的水生草類時,草都往兩旁倒下,發出窣窣的聲響……突然、我瞄到它的頭!是一隻大蛇!蛇頭比我的兩個拳頭加起來還大!我心裏竊喜,這麼大的一條蛇抓來賣,一定可賣不少錢哪!
    我趕緊衝回剛才人家停放的漁船拆一條麻繩,一邊回頭盯著大蛇遊動的方向、一邊吆喝還在抓毛蟹的同伴;我做了一個繩圈,用蘆葦葉綁在竹竿尾上,然後提著竹竿去追那條大蛇;它昂著蛇頭,蛇身還在水中遊動,我三步並兩步跑、很快地追上它了……我伸長著竹竿,用尾端的繩圈去套它的頭……大蛇也警覺到我想抓它,回頭作勢攻擊我,吐著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響,我左閃右躲,套了兩、三次終於被我套住蛇頭了!一套住、我就拉緊繩子把它勒住,大蛇奮力地扭動想要脫逃,我也眼明手快地把繩子就近纏到旁邊的大石頭,用大石頭卡住綁著蛇頭的繩子;此時,隨後追來、邊跑邊嚇得哇哇叫的同伴們,也加入幫忙拉……眼看這條大蛇不斷地扭動、翻騰,我趕緊叫同伴找一根大木棍給我,那個嚇得打哆嗦的小孩,在河灘上東看西看,好不容易找了一截樹幹回來給我,我叫同伴們拉住繩子,用腳把小樹枝踹斷、掄起樹幹砸蛇頭,打到蛇頭抬不起來為止(大概被我打暈了)……為了怕蛇咬人,我脫下上衣蒙住蛇頭,連同繩子牢牢地把蛇頭捆在那根竹竿的中段,我打算這樣把蛇捆在竹竿上抬回去;旁邊還有兩個從頭到尾嚇到發楞的同伴,我叫他們去幫我找繩子來綁蛇—結果,這兩個竟然一去不回,嚇得沒再回來!
    此時,大蛇又開始扭動身體、一圈一圈地開始纏住竹竿,竹竿被它擠得“嗶嗶、剝剝”地響;我叫其他兩個小孩把衣服脫下來借我,我就用衣服當繩,把蛇尾捆在竹竿上,這時大蛇已蜷曲成一大團,看起來好像一個大水缸,黃黑色的斑紋,看起來真得很嚇人!
    我們三個人,我抬前頭、另外兩個抬竹竿尾,氣喘籲籲地連蛇帶竿拖回來;蛇就先放在阿嬤的菜園,我趕快進屋去找繩子,一進門就大喊:“阿嬤、阿嬤!我抓了一條大蛇回來吔!”我找到繩子、拉著阿嬤去看我的戰利品,阿嬤才走到門口,開門一看、看到菜園的蛇,馬上改口:“阿嬤不要去了,阿嬤綁小腳跑不快、還是別過去好了……”我拿繩子把捆住蛇的衣服換下來還給兩個同伴,他們臉色雖然青白、青白地,但是也掩不住地得意和我一起抓到這條大蛇。
    我在菜園看著蛇,要等王伯伯賣饅頭回來,再問他這條蛇可不可以賣,他總是知道各種門路,隻要我不知道的事問他就對了!他每天賣饅頭,大約要中午左右才會回到家休息;抓蛇的兩個同伴—叫阿文的自告奮勇要去找王伯伯、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叫做阿川,則說要先回家跟媽媽講。過了不久,阿川就帶著媽媽來我家了,聽著她的大嗓門一路念著來:“你說是跟小胖哥哥去抓蛇?衣服才弄得這麼髒?看、都是臭泥巴!是打架不敢講吧?蛇?在哪裏?”說著、說著,她已經走到菜園來了:“蛇?哪有蛇?在那個大水缸裏嗎?怎麼有這種黑黑黃黃花色的水缸啊?”她邊念邊湊近水缸,阿川興奮地拉著媽媽衣角說:“就在這裏、就在這裏啦!”突然、阿川的媽媽倒吸一口氣—聲音大到連我都聽得到—她往後退了一大段,發著抖罵:“這麼大的蛇,要給人嚇死喔!夭壽,小胖啊,你竟然帶阿川去抓這麼大的蛇……”阿川的媽媽嚇得雙腿發軟,嘴巴卻不軟,反過來一直數落我;然後又跑到屋前的麵攤去跟我老媽告狀:“阿巧,你小胖竟然帶我兒子去做那麼危險的事,要是我的阿川出了事、看你怎麼負責!”我老媽也很絕,回她說:“那小胖就賠給你做兒子啦,反正我兒子這麼多,隨你撿啦!”聽到我抓蛇的事,老媽也放下麵攤的生意、好多正在吃麵的客人,也好奇地一起跟過來菜園。
    老媽走到菜園,邊擦手、邊問我:“蛇在哪裏?在水缸嗎?你阿嬤什麼時候買了這個顏色這麼花的水缸啊?”她也彎腰湊近‘她以為的大水缸’去找,“唰!”她身子一直,嚇得轉頭就跑,好一會兒才出聲:“阿鬆,你打死蛇丟在港邊就好,幹麼拖回來呀?”其他跟來看的客人也嚇得“喔、喔、喔……”地叫著:“怎麼有這麼大的蛇?嚇死人!”、“一定是動物園跑掉的啦!”、“好在被小胖抓起來了,不然這麼大吃掉小孩也不知道”、“被跑掉怎麼辦?快點把它打死!”、“小胖怎麼這麼大膽連這麼大條的蛇也有法子抓……”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毀譽參半”地在圍觀中評論著……我把捆蛇的竹竿斜架在菜園籬笆,蛇頭還牢牢捆在竹竿的中段,蜷曲成一大坨的蛇身剛好靠在地麵(像巨型牛糞的形狀),黑黃的斑紋在菜園裏特別耀眼,看起來還真像大水缸。聞風而來的鄰居、路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怕、一直建議要趕快打死大蛇,免得危險;但也很佩服我抓蛇的勇氣。
    終於,啃著饅頭回來的阿文,拉著王伯伯回來了。王伯伯走到“水缸”前一看!也倒退三步!他用毛巾擦擦臉說:“小胖,你也太大膽了,什麼都想抓來賣!”王伯伯仔細端詳了這條大蛇,說這是大蟒蛇,可能是“八七水災”從山裏衝來平地的;他在大陸有見過這種蛇;我問他可以拿去艋舺華西街賣嗎?他說,蛇頭已經被我打壞了,雖然還沒死,可是通常賣給蛇店的,得活跳跳的才行—我又問王伯伯,那可以賣蛇肉吧?王伯伯嗬嗬大笑說:“小胖,我早料到你會這麼問。通常在大陸這種大蟒蛇被發現時都是死了,皮都會被剝下來賣,這隻還活著,這種大小剛好,再大就不好吃了。好、王伯伯教你煮蛇湯!”王伯伯丈量了大蟒蛇的長度,約六公尺長,他估量著這條蛇有一百多斤重,他說,這個重量的蛇肉剛好、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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