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船來，無語低頭淚滿腮。睡眠行程快，叫我心無耐。嗏，叫道把船開，越傷懷。往日恩情，一旦今何在？埋怨娘親忒愛財……”
    清亮甜美的歌聲自山林深處漸漸傳來，愈發清晰響脆。
    “喜隻喜的今宵夜，怕隻怕的明日離別。離別後，相逢不知哪一夜！聽了聽，鼓打三更交半夜，月照紗船影兒西斜，恨不能雙手托著天邊月。怨老天，為何閏月不閏夜……”
    待得烏金西墜，霞光滿林，歌聲方才止歇，換作咯咯的笑聲。仔細辨來，這笑聲卻有兩個，一個清涼若水，潺湲如溪流，一個激越蕩澈，婉轉似鳥鳴，分明是兩個少女在笑鬧撒癡。
    隻聽那清涼若水的聲音嗔道：“玉兒，你怎的隻唱這些個教人喪氣的歌兒，聽了怪不舒服的。你可知道，過些日子，便是我……便是我……”到得這裏，聲音漸低，沒了下文。
    那激越婉轉的聲音吃吃笑道：“是是是，千錯萬錯，都是玉兒的錯。玉兒不該唱這些教人喪氣的歌兒，不過……”頓了一頓，又道：“玉兒可是糊塗了，不知，過些日子是小姐的什麼日子？”說完，撲哧一聲笑了。
    “玉兒，你……你……你……真正是氣死我了！你這不是明知顧問麼？你若再要如此，當真是忒沒規矩，小心我隨便找個漢子，把你嫁得遠遠兒的，省得你成日裏惹我生氣！”
    玉兒聞言，連連賠禮道歉：“小姐，我錯了，我不該沒大沒小，壞了府中的規矩。不過，小姐最是宅心仁厚，想必不會與一個小丫頭為難……”聲音裏殊無害怕之意，想是這主仆二人平日裏笑鬧慣了的。
    果不其然，那小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吃吃笑道：“嗬嗬，我可是威震嶺南的‘無情劍客’柳長春的女兒，哪裏能夠宅心仁厚？哼，不把你刺個萬箭穿心，你就該謝天謝地了！”
    話音甫畢，林前的小徑上，驀地裏轉出兩個少女來。
    走在前麵的一個，約莫有十七八歲，穿一身雪白的紗衣，襯著玉麵朱唇，更顯溫婉雅麗，清純動人，仿如謫仙下凡，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清幽飄然之氣，正是玉兒口中的小姐。
    後麵一個則是稚氣滿麵，個頭兒隻及那小姐的肩膀，顯然是個半大孩子，穿一身翠綠色裙子，手舞足蹈，嘻嘻哈哈，正是唱歌的玉兒，一對眸子晶亮有光，不知在想什麼。
    “小姐，別人不知，玉兒可是最清楚不過。老爺雖叫‘無情劍客’，為人卻最是和善，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什麼人。老爺為人正直，嫉惡如仇，這才惹下了許多的是非。”玉兒緊走了兩步，來到柳小姐身畔。
    柳小姐心中自得，麵上卻現出一股嬌嗔之色，屈指在玉兒額上點了一點，佯怒道：“玉兒，當真該打得很。爹爹從來不許自家人誇耀，若是讓他知道了，嗬，你今夜鐵定要餓肚子啦！”
    玉兒揉揉額頭，麵上毫不在乎，嘻嘻道：“小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柳小姐側頭瞧了玉兒一眼，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玉兒心中冷笑，撇撇嘴角，暗道：“你信奉的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麼？又何必在我麵前惺惺作態，裝得天人一般？”口中卻道：“嘿嘿，我說的本來就是大實話，又有什麼不能公之於眾的呢？”
    柳小姐挑了挑眉，剛欲開口，卻是麵上一驚，意味深長道：“玉兒，你可當真幸運得緊啊！”
    玉兒一愣，抬頭一瞧，卻見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飄然而至，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忖道：“說曹操曹操到。不過，現下已是傍晚時分，平日裏也不見這老狐狸出門，不知今日怎的突然來到這荒郊野外？”
    定睛瞧去，隻見這男子年近不惑，麵白無須，眼神堅毅，實是難得的一見的美男子。美中不足的是，整個人略顯瘦削，往人前一站，便似一座大山，給人一種陰沉落寞之感，讓人覺得壓抑，有些喘不上氣來。
    柳小姐緊走兩步，來到柳長春麵前，微微低著頭，恭敬道：“爹。”
    柳長春輕輕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聲。
    玉兒心中一陣害怕，趕忙低頭彎腰，怯怯地叫了一聲“老爺”。
    柳長春沒有應聲，隻是默然地望著竹林深處，目中帶出一抹憂戚。
    柳小姐皺了皺眉，輕歎口氣，無奈道：“爹，看來你也記得，今日是媽的忌日。適才我和玉兒在媽的墳前燒了些紙錢。你……還是不要太難過的好……想來，媽也不願見你難過……”
    話未說完，便被柳長春硬生生打斷，道：“好了，顏卿，我知道該怎麼做。天色不早，你先回去罷。”說完，雙腳一點，人已在三丈之外。幾縱幾躍之後，身影沒入林中，再找不見了。
    待柳長春去得遠了，玉兒長長地舒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吐舌道：“乖乖，我怎恁的糊塗，忘了今日幹麼去了？還道老爺怎的改了性子，不再理會我。原來，卻是要給夫人上香去啊。”
    柳顏卿也不言聲，隻默然地望著林子，暗道：“哼，爹，你這又是何苦？我媽活著時你不理不睬，作甚麼在她死後如此殷勤厚待？難道，一個活人竟還比不上一個死人？真正太也糊塗！”
    玉兒暗暗冷笑，挽上柳顏卿的手臂，道：“天色不早，咱們趕緊回去罷。”
    柳顏卿點了點頭，皺眉道：“走罷。”
    玉兒伸手指指天上的月亮，笑嘻嘻道：“小姐，今日是三月十五，等會兒月亮出來，定是又圓又亮，跟咱家的銀盤似的。等到下月的這個時候，小姐便要改姓喬，做那喬家堡的少夫人啦。”
    柳顏卿麵上一紅，覷了玉兒一眼，笑道：“這種話也是隨便亂說的麼？”
    玉兒吐吐舌頭，笑嘻嘻道：“怎麼不能？小姐與喬家堡的少公子——喬熙的婚約不是定在下個月麼？哈哈，一年前，喬家堡堡主可是親自上門提親的，玉兒我瞧得真真切切，再也錯不了的。”
    柳顏卿麵上微熱，輕輕地呸了一聲，笑道：“玉兒，你還真是個潑皮猴子，永遠有說不完的蠢話。好啦，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罷。”說完，施展開輕功提縱術，雙腳一點，飄然遠去。
    玉兒暗道一聲好，奮力向前奔去。
    誰知，二人去得遠了，長草叢中倏地鑽出一個圓頭圓腦的少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