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他微微側頭，低聲問。
    “我來看看你。”我已走到他身邊，手中的紅燈籠映的他臉龐極動人。
    “這是…”他看看我手中的燈籠，又看看我一身新衣。
    “今日是年節。”我將紅燈籠掛到一旁的竹枝上，坐在他身邊的雪地上。
    “哦。我不過年。”他收回目光，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今年過後，我也不再過年了。”他的身邊被一層沉重的悲傷籠罩，不得不說，他是個很容易感染別人的人，我一靠近他，就被這哀傷浸染了。
    “為何？”
    “形單影隻，有什麼好慶祝的。”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輪明月當空，漆黑的蒼穹和皎潔的皓月形成鮮明對比，萬裏無雲，四下過分的靜謐。
    他沒有搭話，我猜他已經想到緋紅會將他的故事告訴我。
    於是我繼續說：“來這裏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家裏過得怎麼樣，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還有我暗戀的男孩子，都怎麼樣，我網絡上未曾謀麵的朋友，我還未來得及和他們道別…父母親朋，肯定已經傷心欲絕了吧。”
    鼻子一酸，一年來不曾有過的淒涼苦楚全部湧上大腦，我甚至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一年來，夢中多次浮現父母的容顏，笑容，夢中的父親依然對我保護過度，夢中的母親做了滿桌子美食，我愛的和愛我的人，無數次翩躚在我腦海中，每次醒來都是心酸心碎，隻能加倍努力的練功，才能暫時忘卻這些過於溫暖的畫麵。
    我感受到臉側他的視線，轉過頭去，與他四目交疊。
    “你流淚了。”他輕輕的說。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果然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麵。
    “你放心，你到這裏來並沒有抹去那個時空的你，在你的父母親友那邊，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存在。”
    “真的？”我驚喜不已。
    “恩，真的，即便是神，對於改變其他時空的事情，也是無能為力的。”
    我心中深感釋懷，知道自己在乎的人不曾因為我而傷心，心中無比欣慰。
    至於那種思念和孤獨，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
    “如此甚好。親朋在其他時空依舊歡聚一堂，如此，足矣，而我心中的一切苦痛，也都因此而變成甜蜜。師父啊，你覺得呢？”
    “我？”
    “已故的人依然團聚，活著的人有什麼資格在當下的時空妄自哀傷，殊不知，在我們期望他們在那邊過的好的同時，他們也在希望我們在這邊過的自在呢？”
    他睫毛輕顫，似乎受到什麼觸動，緩緩抬眼看著我，那雙桃花眼此刻竟少有的流動著迷離和一份期許。
    “我和緋紅，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想給他一份安慰，想讓他知道，他的身邊依然有不顧一切想珍惜他的人。
    “謝謝你，玉兒。”他的眼睛恢複一片清明。
    “我早已忘卻悲傷的滋味，每每想起當時，隻是愧疚，太多的愧疚，如果不是我，上千條性命就不會白白葬送，我最恨的，就是傷害別人的性命。”
    他又轉過臉來，劍眉緊縮：“你知道麼，那種無盡愧疚卻無法為他們複仇的痛苦。”
    “為何無法複仇？如果你想去，我雖力量單薄，也當全力幫你。”
    “玉兒你不懂，人們總是被太多的羈絆牽扯，太多的身不由己。”
    說到這裏，他便不再說下去，我想他還是不想跟我說的太多，倒也沒有太多的不悅，想他既然能開口，就已經是減壓了不少。
    我也不再追問，從懷裏掏出那串血晶佛珠，遞過去，放在他的手中。
    “若你心中還是有心結，便轉動佛珠，求那邊的人安息，求你自己心安，可好？”
    他輕輕撫摸手中的珠子，突然滿是驚訝的看著我：“你從哪裏得來的？”
    “嘿嘿，白天和緋紅去了趟衛城。”
    “這是西海血佛珠，怎麼會流落人間？”
    “咦？你認得這東西？”
    “這是…這東西在這裏，就說明月姬那裏出事了。”
    “月姬？”我很是驚訝，不想隨意買了串佛珠，竟然是水寒舊相識的？
    話說這家夥一直在山巔，如何與外界取得聯係的？他竟然也有朋友？
    想了想我又笑自己笨，難道他會是足不出戶的大姑娘？
    我每天吃的肉，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哪裏來的，想來他是和外界有聯係的。
    “月姬…那是兩千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過幾日你陪我出去走走，過了一年了，也該讓你去見見世麵了。”
    我一聽能讓我去闖蕩了，十分開心，有種要初入江湖的興奮，而且又要和水寒一起，這段路程一定十分生動有趣，我已經開始憧憬了，下意識的摸了摸一直藏在懷裏的那隻發梳，嘴角扯出笑來。
    他把珠子收起來，拍拍手站起來，說：“今夜月色極好，你既然要陪我追思，不如一起來喝一杯吧。”
    他飛到竹林裏，很快看不見身影，又很快飛了回來，回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大壇瓊花露。
    我喜笑顏開，這酒我隻喝過一次便愛上他了，辦事有餘他的甜香口味，半是由於他沾染了太多水寒的氣息，我把那稱作為水寒的味道。
    酒如其人。
    開壇便有清香遠溢。
    沒有酒壺酒杯，幹脆捧起一抔白雪，將它化作冰盞，意境倒是極好的，晶瑩剔透，如水晶般瑩潤。
    用這冰盞喝瓊花露，清涼入脾，甘冽生津。
    “好酒，好冰盞。”我喜道。
    “還有好月，好雪竹。”他補充道。
    言罷，相視一笑，心有靈犀，我們之間的默契又提升了一度。
    那晚，我第一次見他笑。
    他笑起來很溫暖，仿佛撥雲見日般讓人心頭舒展不已。他平時總是冷冷的，不苟言笑，對我的要求也很苛刻，可是我知道他背後其實是一個心思細膩，溫柔甚至有些害羞的人，從我和鎧鯔較量的事情中就可見一斑，那之後每每我大叫師父我成功了的時候，他總是會第一時間出現，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用了仙法，後來我才驚覺，其實他一直躲起來看我練功，心中便踏實了很多，因為我知道，不管何時，他都在我身邊。
    喝酒需盡興，喝不到一會兒，他就又挖了一壇出來，我們扔掉了冰盞，以壇為杯，兩隻褐色的酒壇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幹！”
    “幹！”
    大口的瓊花露沿喉管而下，舒服的花香酒香從內而外徐徐散發，熏人人飄飄欲仙，他不知從哪裏又翻出一把琴，放於膝上，撥弄起來，十指白皙纖長，指尖劃過琴弦，留下優美的弧度，撩撥出動人的旋律，時而高亢有力，時而緩慢低沉，時而又活潑跳躍，我在旁邊手舞足蹈的給他打著拍子，就這樣，二人竟然忘形的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