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了一個叫做學堂的地方，邵要發現，這世上竟能有這麼多的人住在一大棟房子裏，每間房裏都有多到數不清的人。
    是的，他數不清，因為在同爺爺生活的這十幾年，生活都成問是，更談不上學習，他不知道人生下來，還要讀書，還要識字和數數。
    除了一本加一本等於兩本，八塊加兩塊等於十塊之類，更多的，邵要沒算過也沒運用過。
    第一次坐在叫做教室的地方，他縮在肖謹言身邊的一個角落裏，恐懼又煎熬著，可是他的任務隻是跟著肖謹言，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爺爺說過，他隻需要乖乖的聽話，他能做的也隻有聽話。
    可是，在上課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不知情的語文老師把邵要點起來閱讀課文，在整個教室學生的注視下，邵要無助又窘迫的盯著肖謹言，肖謹言不以為意，在一陣極長的沉默和尷尬後，教室裏的學生都開始起哄。
    邵要不得不難為情的低著頭說著難為情的話：“我……看……看不懂。”
    老師說：“你隻需要把第二段句子讀下來。”
    邵要把頭更低了低說：“我讀不來。”
    語文老師為難於此學生的智商，不由得提高了嗓音不耐煩道：“那你總該識字吧？一個字個字的讀你不懂？”
    “我……不識。”遲疑的，小聲的。
    教室裏起哄的聲音靜下來了，老師有些猶疑的蹙著眉道：“什麼不識？”
    “……字。”
    此刻，整個教室裏鴉雀無聲，包括肖謹言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頭一次，邵要覺得說話和抬頭居然是件這麼費力的事情。
    那天直到放學，肖謹言都不要邵要跟著他，說是覺得丟人。
    是很丟人，可是他不跟著他怎麼辦？怎麼回去？
    即便不是他的家，卻是他此時不得不去的容身之所，因為，要是沒有了那個容身之所，邵要都不敢想接下來他該怎麼辦？
    那種即將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慌，他形容不出，所以無論肖謹言表現得有多麼的不耐，邵要隻是不說話，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他跑我跑，他走我走，他停我停。
    “你不要跟著我，我求你從哪裏來的回哪裏去好不好？人怎麼長這麼大連一個字都不認識的？我說話你聽到沒有，是聾子嗎？不要跟著我丟人現眼，我丟不起這人。”
    隻是，當有個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甩掉你，你就是腦門兒上長了十個眼睛也不夠用的，這不，一眨眼功夫，肖謹言進了一個特大賣東西的地方，在人來人往裏，邵要隻是一錯眼，人就找不見了。
    他驚慌著找了所有目所能及之處，隻是，都沒看到那個瘦高的藍色身影，明明想忍住，邵要緊閉著嘴巴張大了眼睛滿屋子亂轉，還是找不見，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張太大的關係，眼淚像下雨一樣的落了下來，心裏焦急著，明明緊抿著嘴巴，喉嚨裏卻傳來一陣陣嗚咽。
    一個不算大大的商場裏，人來人往，有一穿得很樸素的瘦弱男孩兒無頭蒼蠅樣的轉來轉去，像是找人，神情焦急著，胸口的衣服都被眼淚打濕了，鼻涕掉下來，他隻當不覺，用袖子抹了繼續找，如此，一遍一遍。
    那種無助的感覺，時間過得越久，來得越加洶湧澎湃，不知道找了有多久，邵要坐在超市的入口處崩潰的大哭，有好心人上前尋問，問他家住哪，大人叫什麼名字，回答他們的都是極艱澀的不知道。
    有人說要打電話報警，可能是那時太小，對警察有天生的恐懼症，邵要趁好心人不注意，想按原路跑回那個叫學校的地方，隻是，這個地方的路比起那小村莊而言太過於複雜，任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天色漸黑，天空中飄起稀稀拉拉的雨絲，在饑寒交迫下，邵要躲到了一個立交橋下。
    等到哭都哭不出聲來的時候，他就睜著紅腫的眼睛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家子又一家子的人從他跟前跑過。
    許多比他小或比他大，甚至是同年紀的人，一左一右都有爸爸和媽媽，頭一次，他開始想念他從未有過的那種叫做爸爸和媽媽的人。
    天黑了，雨又更大了，很遠的地方有幾個人影往這方跑著，嘴裏好像叫著誰的名字，他迷迷糊糊的想，會不會是爺爺？
    爺爺，我好想你。
    隻是爺爺沒等到，等到的是肖媽媽，當她看到蜷縮成一團倚在橋墩底下的小身影時，首先沒控製住情緒哭出聲來，也許是一種天生的母性使然。
    “小要！”她喊
    “肖媽媽……”邵要張了張嘴，發出的僅有氣流聲，因為他的嗓子已經被哭啞了。
    這時，肖爸爸也跟了過來，一把把邵要從濕了的地上抱到懷裏，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兒，怎樣也讓他無法相信撈在懷裏卻僅有這點兒重量。
    不知是冷還是餓的原因，小孩兒的身體抖得很明顯。一向堅韌的肖爸此時竟也紅了眼眶，他來不及斥責自已的兒子，隻是一句一句的安撫著懷裏的小孩兒說：“小要不要怕，肖爸爸帶你回家！”
    此時那句肖爸爸帶你回家，再一次擊潰了邵要心底裏複雜到難以形容的情緒，眼淚又奪眶而出，一滴滴都融化在肖爸爸的肩膀上。
    跟過來的還有肖謹言，沒人知道他看到那個小小身影充滿無助又期盼，像是被人扔掉的小貓一樣的神情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他隻是一個勁的對邵要吼著：“你不乖乖的呆在商場裏跑到這麼遠來幹嘛？你裝可憐也隻對他們有用，沒用的家夥。”看到邵要在哭，肖謹言並不知道此時充斥在他心裏的火氣是一種叫做愧疚的情緒。
    肖爸爸頭次很凶的對著還在吵吵嚷嚷的肖謹言吼了句：“你閉嘴！”
    那天晚上回家途中，肖媽媽一個勁的哭，並且摸著邵要的手要他原諒肖謹言，其實邵要很想說，我不恨他，可是他出不了聲。
    再後來很久，不敢出門又不敢去那個叫學校的人換成了邵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