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坡道上，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遮擋了一半月光。
    四周一片昏暗。
    走遠一點，再遠一點……
    離開母親的墳墓，不能弄髒那裏，遠一點……再遠一點……
    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好幾次絆倒在地。
    又一次絆倒了，一隻手撐住地麵，血流下來。
    腦海裏有無數畫麵閃過。
    幼年時母親鼓勵的微笑，災難中遍布鮮血的身體，哭聲，慘叫，家族裏懷疑的目光，畏懼卻不屑的議論。
    好痛……好疼……身體像是要被撕裂一樣，仿佛無數螻蟻在啃咬傷口附近的血肉，蔓延全身。
    你甘心呢？不甘心吧？恨不恨？不恨嗎？腦海裏暮然閃現的問題讓人發瘋。
    很不甘心啊！
    憑什麼死在你們這些人手中！自私的！無知的！貪婪的！該死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憑什麼！有什麼資格……我不會死！我不要死！我要殺了你們！我要回去！該死的人都要死！
    三四人合抱的巨大海棠樹，樹下人眉眼含笑，傾世溫柔……
    這畫麵讓他仿佛沸騰的血漸漸冷靜下來。
    水達溪撐著自己的胳膊，奮力向前爬著，妖治的血拖了一路，若非他異於常人的身體，早已經支撐不住。
    可不可以……有誰來救救我……幫幫我……
    為什麼沒有人來救你呢？
    腦海中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這麼驕傲的你，為什麼又是如此狼狽呢？
    水達溪對此卻毫不吃驚，目光吃力地向前瞄，看見有個模模糊糊的巨大身影，似乎有點像什麼野獸。
    白色的皮毛，兩米左右的身高。
    隻能看見這麼多了。
    哈，滑稽啊，沒有死在妖物手裏，從親人手裏逃出，不會是要被什麼野獸啃食了吧……
    那野獸在林中跳躍奔跑著，路過他身邊時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就此離開。
    水達溪趴在地上，心情何等複雜。
    角蛇回到他的身體，奄奄一息。
    所以說，活了這麼多年，最後陪我的隻有你嗎？角蛇……
    不對，我不要死……
    角蛇，聽好！
    前半生我渾渾沌沌，不知所謂，現在我立下誓言，我水達溪將傾盡所有摧毀水家一切！所有該死的人都要死！
    嘴唇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他在心中反複默念，雙眼赤紅一片，不知是血絲還是淚水。
    所以，角蛇，你不要死，我也不會死……陪著我一起活下來啊……
    隱約視線中，前方突然出現一所古宅。
    水達溪渙散的精神又凝聚了些，隻有幾步之遙，他可以堅持的住。
    他還沒有糊塗，他知道那是哪裏。
    活下來，我要活下來，不惜向妖物求助，無所謂了，即使失敗不過是和現在一樣的死亡，一定要嚐試一下！我要活下來！
    “救我……拜托，幫幫我……”破碎的聲音從口腔裏嘶啞的溢出，隱約飄蕩在這黑暗中的樹林裏，斷斷續續，幾不可聞。
    古宅近在眼前，木門竟然已經打開，黑暗夜色中，無視四時的野生花草放出發酵般的味道於夜氣中，這些花草益發濃鬱得令人喘不過氣。
    水達溪一隻手抓住門檻，努力撐住自己的身體，模糊的視線捕捉到一抹身影，他終於支撐不住閉上眼睛。
    接下來……就命由天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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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傷的很重。”粉衣少女看著門前的水達溪一臉平淡的說道。
    “我說，淡水啊。”一旁倚在門邊做現代簡約打扮女孩挑了挑眉，“雖然血腥味很重，但身上竟有他的味道，這什麼情況？”
    “三日前這人類見過主人。”淡水說的含蓄。
    “這樣啊……”女孩勾著嘴角，右手無意識的撥動左手上的玉珠手鏈，“那就抬進去吧，能在這裏求救，就是進了他的地盤，他不可能不管的。”
    淡水沉默不語。
    “就這麼說好了。”女孩打了個響指，似乎存心找麻煩一樣，“今天就這樣，我明日再來。”
    “長燈，你在幹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淡淡的聲音。
    被稱為“長燈”的女孩再次挑了挑眉，回頭隻見一長發男子水袖及地，身材高挑，即使身處黑暗也掩飾不了那生來的姿態。
    “嗨，我幫你積德。”長燈以不在乎的口吻道。
    那人的目光看向地麵的水達溪，笑容不變，眼神倒是有一點複雜，“他剛剛是在叫我救他？”
    “我想是的。”長燈道。
    “……那帶進來吧。”
    長燈垮下肩膀，轉身欲走。
    “你也進來，長燈，你不是要為我積德嗎？”那人轉身返回庭院，聲音但是傳了過來。
    長燈不屑的撇撇嘴角，不知嘀咕了什麼跟進屋子裏。
    這庭院很大。
    並不是說能看見的地方而是說能打開的地方。
    那人懷抱水達溪，走進一間房屋打開屋後的一扇門一條走廊出現在眼前，身後跟著那長燈。
    青石走廊兩邊是密閉的門，他不停的朝前走著，又拐出一條走廊。
    仿佛剛剛的房間是交界處一般，通向越來越遠的地方。
    “很久前就想說了，你至於弄得這麼複雜嗎？你說如果有一天你迷路在自己家是件多丟人的事啊。”長燈雙手環胸，走廊兩邊有橘色燈火，這才看清她的容貌。
    身穿簡單的黑色的休閑服，一張臉生得那叫一個玲瓏漂亮，更有一種奇怪的氣質，一雙晶瑩烏黑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嘲弄。
    雖說容貌很有那麼點黛眉開嬌橫遠郮，綠栟淳瀧染雲煙的驚豔但配上一身打扮和表情不知為何就覺得銳利的有點刺目。
    那人回頭溫柔一笑，“我又不和你一樣蠢。”
    “……其實你平時那張偽善的臉現在想想還是挺順眼的。”
    “到了。”那人輕輕發出一聲笑，推開一扇紅黑色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