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竟是個癡兒。
    元欻轉頭看著跪在腳下的管家，管家額角的冷汗岑岑，顫顫巍巍地回答道：“或許是有什麼原因傷了腦子，此人似乎記不得從前的事了。”
    元欻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直直的看著眼前一看就不似尋常人的“逸”，卻怎麼也沒看出什麼端倪，隻是無端的覺得不僅是聲音熟悉，就連長相現在也覺得越看越親切。思考了半天也沒什麼結果，元欻當然也不可能“寵幸”他，於是就打發“逸”去府中幹雜活了。
    元欻看著那男人的背影，胸中竟是起了幾分莫名的情緒。
    北凜這邊暫且按下不表，來說說永瑧。
    中原的天氣早已到了初夏，正是山花爛漫，陽光和煦的好時節。永瑧帶領的大軍一路南下，馬蹄聲聲踐芳草，畫角頻起掩風沙，大軍浩浩蕩蕩的行過，映襯著斜陽芳草，晴空晚照，好不浪漫。隻可惜這一片大好風光就要變成血染的山河，鐵打的江山了。
    鳳陽原本就十分繁華，並且易守難攻，此刻永瑧將大軍駐紮在了距離鳳陽五十裏之外的荒郊，暫時還沒有去打擾鳳陽城的百姓。
    此時軍帳之中一眾將領正在商議如何圍困鳳陽城，使刑逖大軍回援。
    永瑧墨黑色的眼眸波光流轉，看向眾人，緩緩問道：“這鳳陽城乃中原西南第一大城，全部圍城自然是行不通的，諸位可有良策牢牢困住鳳陽城內之人？”
    波其那看著桌案之上的沙盤，略做思考，臉上露出了幾許笑意：“元帥何必苦惱，我們不去困住這鳳陽城，鳳陽城也會將自己困住。”
    呼延諍抬眼看了波其那一眼，問道：“這是何意？”
    波其那自信慢慢的答道：“鳳陽城之所以易守難攻正是因為三麵環山，而這恰巧將成為鳳陽城敗亡的關鍵。我們隻需派遣精兵前去將鳳陽城周圍山上的棧道全部毀掉，裏麵的人出不來，商賈不通，消息不便，彈盡糧絕，不出數月，鳳陽城必亂。”
    永瑧目光閃爍，似是在思考波其那所言的可行性，永瑧將桌案一拍，沙盤上的細沙都微微顫動：“就如軍師所言，事不宜遲，今日便派遣精兵，裝配火藥，前去燒毀棧道。”
    眾人見主帥已經下定了決心，也就不複言了。事實上永瑧也有自己的考量，此次圍攻鳳陽城目的在於圍點打援，並不是為了攻城略地，既然沒有進城的必要，也就沒有棧道存在的必要了，更何況棧道狹窄且建立於高山之上，即便大軍能走上去也無法攜帶輜重，鳳陽軍民隻需在棧道上堅守，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他有何苦去打這樣的攻堅戰呢。
    眾將士轉身就要走出營長，隻見永瑧一伸手，又把眾人招了回來：“這次不僅要派人毀了棧道，呼延將軍，請再派幾批探子散播消息至萬城，就說北凜大軍襲擊鳳陽城，鳳陽城告急，屍骨成山，民不聊生，大軍所過之處千裏無雞鳴。若是再無援軍前來，北凜將建萬人塚。”
    眾將士聽得心頭一顫，呼延諍皺眉說道：“此等逆天行事，豈非有傷天和？”
    永瑧不太在意地擺擺手說道：“諸位不必多慮，此乃使那刑逖速速回援的計策和說辭罷了，未必就當真要這麼做。”墨黑色的瞳孔深沉一如往昔，卻是如水的寒洌。
    呼延諍沒有再說什麼，帶領著眾人退出軍帳。
    波其那感慨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元帥當真是鐵血無情，令人心折啊。”這話語之中雖然沒有挑明，但呼延諍聽的出來，他是讚成這樣做的。
    呼延諍反問道：“為何如此說？”
    波其那緩緩說道：“北凜熟識兵法之人本就不多，在下不才，勉強也算是熟識兵法。縱觀兵書萬千冊，無論是戰勝記，攻戰計，還是混戰計，並戰計，再怎樣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說穿了也不過一字，殺。元帥初次領兵即能堪破次要緊之處，實乃兵家之幸啊。”
    呼延諍僅僅盯著波其那讚賞的表情，緩緩皺起了眉頭：“軍師……”
    “怎麼了？”
    “無論永瑧的心性和智計再怎樣對你胃口，你也要記住，他始終是中原人。”呼延諍留下了波其那一人在原地，兀自走遠了。
    呼延諍也有自己的打算，無論如何，對於北凜軍來說，永瑧都是外人。此番行徑永瑧固然有理，但卻有損北凜大軍聲名，若北凜當真建起萬人塚，人民懼怕之心一起，便會拚死抵抗，往後北凜再想攻占中原無異於難上加難。任何外族入侵，若是殺伐太重，即便以後坐了龍庭，也不會安穩。
    這便是呼延諍作為一個將軍的見識，如果說波其那是僅僅考慮了戰術，那麼呼延諍就是考慮了戰略，顯然當初在赤水河畔的一番話給了呼延諍不少啟發。
    未到傍晚，精兵已行至鳳陽城外山腳下，待到眾將士爬上山間棧道，已經是月上中天了。夜色蒼茫，月光冷冷的照著山間，將士們躡手躡腳地行走在棧道上，好在月光十分明亮，尚且看得清腳下的路。
    永瑧就站在對麵的山上，看著腳下的一切。他又回到了這個地方，這個曾經讓他無限歡欣，無限傷感，無限茫然的地方。鳳陽城外的青山一點都沒有變，還是當初青翠的模樣，但是永瑧所記得的卻不是眼前青翠的山體，而是皚皚白雪，千裏冰封，他就倒在那樣冰冷徹骨的雪地之中，任憑口中的鮮血染進雪裏，開出了一朵荼蘼花。
    現在，這滿載著屈辱和癡心的棧道就要被燒毀了，他應該歡欣還是慶幸？
    火光很快就從山間冒起來，因為控製了火勢，所以並沒有漫山遍野的大火。不過那如同巨龍一般的火焰盤旋在山上，騰騰升起的熱焰直衝雲霄，就連站在軍營之中的人都可以感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