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顛簸中醒來。
    馬車裏有些昏暗，我一睜眼便看到了那張絕世的臉。
    扶玥像是睡著了一般闔著眼微低著頭輕靠在一側，長長的鬢發隨著馬車的顛簸輕微晃動，從未見過他如此安靜不設防的樣子，原來他的睡顏竟是這麼純真好看。
    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我心裏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我竟然枕在扶玥的腿上！
    我趕緊掙紮著想立起身來，可我抬起頭身子剛一用力，胸口便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一時吃痛又重重地躺回去。
    扶玥竟然沒醒。
    武林最大的威脅，天下最狠戾的人，原來也是會累的麼。
    說起來，這是我第四次與他獨處。第一次是在玥神山莊醒來，那時的他一頭銀色長發如霧傾瀉，高潔冷豔如同冰山雪蓮，美得驚心動魄，奇異非凡。第二次是在玥神山莊大堂內，他高高在上漠視一切，我俯首沉默，雖看不見他的臉，卻分明感受到他涼薄的目光，心裏黯然。而第三次是在龍牆穀，月下剪影，秉燭對弈，竟對他一見如故。
    可麵前這個人，睡著的樣子柔軟無邪，當他睜開眼睛隨時都能置人於死地。原以為我和百裏清成親便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對百裏丹三緘其口，卻沒想到最後來攪局的竟然是扶玥。
    很快百草神醫洛亦淪為玥神男寵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江湖吧。突然很好奇要是洛遠知道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也突然很害怕百裏丹他會怎樣看我呢？養出我這樣的孩子敗壞名聲，百裏叔叔應該恨不得殺了我吧……青燕門也再不會承認我這個弟子了。還有我的清兒，最對不起的就是清兒了……
    眼睛開始酸澀起來。
    轉眼間，我已經失去了所有人。害我失去所有的偏偏是一個強大到我無論如何也殺不了的人。
    不。現在的扶玥毫無防備，也沒有其他人守著他，就算我最後逃不出去，至少也能跟他同歸於盡。
    我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輕輕摸出匕首卻遲遲不敢下手。我暗暗地說服自己不要猶豫，快啊，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殺了他既是為武林除害，也能洗清我的汙名。
    緊緊握著匕首手心漸漸沁出汗來，手指翻轉，收刀入鞘。
    我根本殺不了人。
    “來了！”扶玥睜開眼，對著我輕輕地笑了一下。
    原來他沒睡著，那麼我剛才想要殺他，他都是知道的。我驚得臉色蒼白，隻好順勢道：“誰來了？”
    扶玥隻看著我並沒有說話，馬車突然劇烈顛簸起來，馬兒嘶鳴一聲，像是被迫停了下來。
    受到顛簸，身上的傷又開始痛起來。扶玥一隻手摟住我的腰另一隻手覆在我的眼睛上，輕聲道：“不要看。”
    要是換了別人，我肯定不會乖乖閉眼不看，可是偏偏麵對扶玥這個最該防備的人，我卻做不到絲毫防備。
    黑暗裏，我有片刻的失神，感官都變得異常敏銳起來，耳邊有細微的風，風裏有扶玥身上的香味，清冷淡雅，好聞得讓我有些眩暈。
    似曾相識的眩暈感。突然想起紅香樓中了迷情花毒，扶玥不過是一個轉身，頭暈目眩中竟不知怎麼就到了玥神山莊。
    扶玥鬆開蒙住我眼睛的手，我睜開眼，馬車在我麵前停了下來，我眨眨眼，再看看扶玥，我問：“我們什麼時候從馬車裏出來的？”
    扶玥道：“剛才。”
    我凝神想了想，就算扶玥輕功了得，可是這馬車，車窗太小，車門沒開，車頂也是完好無損的……我問：“我們從哪兒出來的？”
    “你想知道，下次不遮你的眼睛讓你看就是了。”扶玥看向馬前，“隻是現在，有人找你來了。”
    我順著扶玥的方向看過去，百裏丹正失神地看著我，我這才反應過來，扶玥的手還摟在我的腰上。我往前走了幾步順勢甩開扶玥的手，再看百裏丹，他還是一臉清苦。
    如鯁在喉，我輕輕道：“丹……丹哥哥。”
    百裏丹的身後是一片如火的夕陽，柔和溫暖的餘暉下，唯獨百裏丹的身影與世絕緣，素白孤寂。像是沉默了千年才開口，他輕輕喚我的名字：“洛亦。”
    我怔了怔，等待他接下來的質問和審判。
    百裏丹輕柔的笑容漾開在唇邊，伸出手來對我道：“跟我走吧。”
    青羅從馬車上跳下來，見扶玥沒有指示，便也退到一旁看我作何反應。
    百裏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毀了清兒的名譽，給百裏家蒙羞，還差點惹得扶玥殺了百裏叔叔，我甚至踐踏他的真心，對他視若無睹。不論是不是事實，全天下的人都道我是扶玥的男寵，我想象過無數種他責備我的樣子，質問我的樣子，討厭我的樣子。
    可是現在，站在我麵前的他，跋山涉水來到我麵前隻是想帶我走。
    我淚眼朦朧地搖頭。
    百裏丹向我走近幾步：“我聽說了你的事，他們把你說得那樣不堪，你一定嚇壞了吧。”
    “所以我來帶你遠離是非，我不準別人再潑你髒水。”
    “亦兒，跟我走吧。”
    眼淚模糊了視線，我拽緊袖角搖頭道：“百裏叔叔不會原諒我的。”
    “無所謂。”
    “清兒不會原諒我的。”
    “無所謂。”
    “師父不會原諒我的。”
    “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