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種人，他們的存在如同神靈降世。他們氣宇不凡，他們無所不能，他們天下無雙，他們永遠不會被時光埋沒，甚至你時刻都在擔心他們會突然消失回歸神祗。
    比如洛遠，比如扶玥。
    江湖傳言中的洛遠，能夠采石為藥，化濁為清，用最簡單的草木搭配成藥解除一切疑難雜症，甚至一度讓人起死回生，被稱作天鬼神醫。
    洛家世代為醫，先有藥王洛天，後有禦醫洛清泉，一直到天鬼神醫洛遠，才終於成就名滿天下的洛家神醫氏族。
    八年前的洛遠踏上了龍牆穀神醫會的路程，從此便隱世無蹤，再無半點音訊。有傳言稱洛遠是招人嫉害，死無全屍。也有人說洛遠是因為沒能救活一個叫靈野的女子，殉情而死。
    靈野出名是因為她有一張與扶玥恰好相反的，奇醜無比的臉。據說靈野本是江南富商淩家的獨生女，就因為一張臉生得實在猙獰醜陋，幼年便有多事的老和尚找上門來說這女子麵相戾氣太重，留在家裏隻會招災引難。
    一看就很有修為的大師說出這番話自然是把淩家老小嚇得不輕，連問大師該如何化解，大師道，潛心修習，遁入空門，便能化解戾氣。
    雖然生得醜陋，但也是親身骨肉，淩家實在不舍得讓女兒削發為尼，但是考慮到自從添了女兒，家裏的生意就越發慘淡，每次走水路運送絲綢，要麼被劫要麼就是沉船，一咬牙一狠心，便決定把靈野交給大師，帶發修行。
    靈野是大師取的法號，因靈和淩同音，除了當事人似乎已經沒有人知道靈野原本的名字了。八年前的洛遠俊逸出塵，偏偏卻對靈野動了情。
    我躺在床上輕輕地歎出一口氣。記憶中洛遠從來都是一個人，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娘親。小時候曾經問過無數次娘親在哪，洛遠都閉口不提，有一次洛遠實在被我問得煩了，他問我：“你喜歡娘親還是喜歡爹爹？”
    我眨眨眼：“都喜歡。”
    洛遠抱起我嚴肅道：“隻能喜歡一個呢？”
    我一把撈住洛遠的脖子糯聲道：“喜歡爹爹。”
    洛遠緊緊地抱住我，像是哄我入睡一般輕聲道：“所以亦兒隻要跟爹爹在一起就好，不要再提娘親了。”
    那時候覺得洛遠的話好像很有道理，便乖乖地再也沒問過。
    想得太多，心裏堵得難受。我翻身起床，推開窗透氣。
    我住在東廂房，扶玥住在西廂房，中間隔著一個庭院，透過窗子正好可以看見扶玥的房間。
    像是被吸走了魂魄一般，我直直地看著扶玥的窗口發呆，窗戶緊閉，窗紙掩映下明亮溫暖的燭光中走出一個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我不自覺地斂住呼吸，扶玥的房間，燭光裏的那個輪廓，像極了睡夢中模糊不清的洛遠。
    洛遠失蹤後的八年來，很多次夜晚我都感覺到他回來了，甚至他會用手輕輕拍拍我的頭頂，帶著冰涼的觸感，我努力地睜開眼，黑夜中他的身影模糊不清，眨眼就消失了。
    次日醒來，枕邊或者書案都會放著一本醫書抑或珍奇藥材。
    我的心幾乎快提到了嗓子眼，那個身影，明明就是洛遠！
    我跳上窗口，提氣一躍，駕著輕功穩穩落在扶玥的房門口，努力抑製住內心的波瀾，我叩響了門。
    門被輕輕地打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扶玥穿著薄薄的月色長袍，寬大的袖口滑至手肘，腰間披散著的柔順長發被風分出一小支，輕輕纏繞在雪白的手臂上。
    他淡淡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先開口說話。
    我忐忑道：“玥莊主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嗎？”
    扶玥愣了一下，把門完全打開，便轉身走了進去。我深吸一口氣，進了房門。
    扶玥坐在窗邊的書案前倒上一杯茶遞給我道：“遇到什麼事了麼？”
    我環顧了整個房間，隨即心下笑話自己想太多，看誰都像洛遠。我接過茶，順勢坐下，道：“隻是有些煩悶，睡不著。”
    扶玥把頭發全部撥到腦後去，發絲間暗香浮動，突然想起他替我解迷情花毒的時候，絲綢般的長發幾度從他腦後傾瀉在我身上，涼涼的觸感，清冷的香味，一時間不知道是迷情藥力作用還是真的已經意亂情迷。
    這種事一想起來就臉頰發燙，我趕緊轉移話題：“玥神山莊不是也要參加神醫會麼？”
    扶玥點頭，我繼續問道：“如此一來，我們就是對手了，那為何還要押我贏？”
    我一直對這件事情想不通，我也完全沒有把握能勝過扶玥，扶玥為什麼這麼相信我會贏……
    不，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疑惑。昌平客棧扶玥為什麼要幫百裏丹喂藥，扶玥為什麼會出現在紅香樓，為什麼要幫我解迷情花毒，為什麼會同意帶我去龍牆穀……明明是剛認識不久，卻總是適時地出現替我解圍。
    就好像，早就認識我了一樣。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扶玥似乎早就料到我會這樣問，他問：“下棋麼？”
    說著已經挪過棋盤，落下一枚黑子。
    知道他有意回避，我識趣地走下一枚白子。
    “你不想在神醫會上取勝麼？”扶玥一邊落棋一邊問道。
    我跟著落下一子。“我來這一趟隻是為了找洛遠，可是參賽的名單裏沒有他，取不取勝已經無關緊要了。”
    扶玥抬起頭看著我，心裏莫名的不安分起來。扶玥隨即淡淡道：“獲勝者的獎品是赤瓊花。”
    “赤瓊？”我驚訝道。以前聽洛遠說過赤瓊花是生在金池雪域的一種奇花，花期隻有一天，花死之後不會凋謝，而是在極寒的雪地裏被冰寒孕育成通體赤紅的玉石。
    所以一眼看去，雪地裏的赤瓊花就像是紅玉雕琢的一般，花開不敗，色彩豔麗。更神奇的是，若是將赤瓊帶在身邊練功，功力會以成倍的速度增長。
    “赤瓊一出，必然紛爭不斷。”扶玥停下來，抿了一口茶，繼續道：“所以今年參加神醫會的遠不隻是些醫門藥派。”
    “誰都想得到赤瓊花，誰都想武藝超群。”
    我穩穩地落下白子，試圖包圍黑子。“你已是玥神，早已徒步天下，還需要赤瓊花麼？”
    “沒有人會傻到跟玥神山莊爭這枝赤瓊。”扶玥落下一子，我這才發現我掉入了扶玥設下的棋局裏。
    玥神山莊在扶江接手後完全墮入了邪教行列，滅門派，奪至寶，取秘籍……倒真是沒人敢跟玥神山莊爭奪。
    “所以我隻需要考慮想不想取勝，而不是怎麼取勝。”扶玥的黑子勢如破竹，攻破我的每個防守，不留餘地。
    我放下手中的棋子，沮喪道：“認輸了。”
    扶玥伸出手輕輕拍拍我的頭頂，帶著冰涼的觸感。
    我突然想起曾經半夢半醒間感受到的洛遠，模糊的身影和冰涼的掌心。這一切都在扶玥身上重現，現實與夢境重合，我驚得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