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間過去常常光顧的超市，在五年後還開在原處，隻是店麵擴大了不少，增加了賣服飾用品的廳位。
    即使是從前，我光顧超市的次數也並不多。家裏的一切由小安全權負責，他總會知道何時有打折，何時的菜品要更加新鮮。每到那個時候，他都會和些中年大媽擠在一處，隻為了買到便宜又實用的商品。
    我們同居的第一年，這種情況變得尤為普遍。初來乍到，我沒有穩定的工作，卻又因大男子主義作祟而拒絕小安想要出去工作的建議。那一年，小安不知背著我搶到了多少打折品，有毛巾，襪子，牙刷，甚至還有樣式頗老的男士內褲。
    麵對我長達數月的低迷，小安從不提及有可能會令我不快的話題。每當我求職失敗，沮喪懊惱的回到廉價租住的小屋中時，他往往已經將飯菜做好，笑臉相對。
    就是在那段時間裏，我與小安爆發了我們之間為數不多的一次爭吵。
    那是個夏季的傍晚，我坐在飯桌前，吃著小安炒的雞蛋，喝著小安冰好的啤酒，心裏想著的卻是白天遞上簡曆時麵試官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袁凱先生是吧？”
    “是，是。”
    “不好意思，由於我們企業對員工的個人素養要求較高，可我看過你的簡曆，你隻有初中文化是吧？你要應聘的職位是倉庫保安，而在我們公司，即使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保安，也要求必須有一定的學曆。所以我想，你不適合我們公司的這一崗位。”
    “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身體素質很棒，身手也不錯。”
    “實在抱歉。”
    我鮮有如此低聲下去求人的時候，此時話說出來卻自然的讓我自己也覺得詫異。
    我一貫做不出委曲求全的事，隻是想起小安離家那天跪在他父母麵前時那十分單薄卻又堅定無比的脊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簡單起來。
    我終究沒有得到那份工作，那一年我十九歲，雖然已經“改邪歸正”，卻依然遭到別人審視的白眼。
    沒有文化，沒有學曆，曾經混跡社會的不良背景。
    一切的一切，我拋不掉，卻開始第一次為自己的年少無知感到後悔。
    那後悔，不為所謂的道德廉恥，隻為了我曾經對小安說過，我願意為了他努力，願意為了他做一個踏踏實實的人。
    而小安，總是信我的。
    那天爭吵的導火索我已經記不清了，或許是我發現小安偷偷瀏覽報紙上的求職廣告，又或許是他小心翼翼得再次提出想要出去工作。
    總而言之，那一瞬間的我如同漲滿了氣的熱氣球，被火炙烤著眼看就要升到半空。然而就在此時，卻有一根刺刺破了我的防線，讓滿載的怨氣全部在一刹那噴發出來。
    所謂爭吵，其實不過是我個人的一次發泄。而小安由始至終，卻隻說過一句話。
    我將桌子上的盤子摔在地上，未吃完的西紅柿湯汁黏膩的灑在泛黃的瓷磚上。我對小安大吼，指責他開始嫌棄與我在一起，指責他完全不考慮我的想法。
    小安的臉色很難看，上麵寫滿了傷心和難以置信。他溫潤的眼睛裏映出我的影子，如同一麵可以驅散邪惡的鏡子，將我的自私和混蛋暴露無遺。
    “袁凱，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聲音低沉得控訴著我的罪行，即使在同我爭吵時，依然保持著他良好的修養。
    他說不出一句重話，也不會為自己辯白一句。我想他是傷心的，隻是麵對著我，這種傷心化成千萬顆綿綿的針，在他悲憫的眼神裏，紛紛刺進我的四肢百骸。
    那種密密麻麻，揮之不去的刺痛，反倒叫我這個無理取鬧的人，率先敗下陣來
    小安的臉色發白，默默得蹲在地上收拾起狼藉的碎片。他穿著我的衣服，一件洗的發黃的白色汗衫。我仔細地瞧了瞧，才覺出他比離開家那時瘦了不少。
    那具骨架勻稱，身材優美的軀體裹在寬大的汗衫中，在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裏，這具身體都曾帶給我一種別樣的溫暖與滿足。
    而此刻，小安背對著我，背影說不出的悲傷寥落。我心中大慟，行動已經先於思考，猛地衝上前去摟住小安。
    “對不起……”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首先道歉的卻是小安。
    他背對著我，低著頭，我並不知道他臉上此刻的表情。
    他輕聲對我說：“袁凱，對不起，是我讓你有了太大壓力。”
    那一瞬間，我心底最柔軟的一根弦繃斷了，洶湧而出的情緒徹底淹沒了我。
    有懊悔，也有自責，更多的卻是對眼前男人的心疼不已。
    “我他媽的真是個混蛋！”
    離開家的那一年我曾經對那個經常酗酒打罵我，而在血緣關係上卻又被稱作我的“父親”的男人說，我袁凱，永遠也不會後悔！
    現在想來，我的確是大錯特錯。
    事實證明，人這一生總要為自己做出的某些事情感到後悔。我的自私在不經意間傷害到了對於我來說最為重要的那個人，洶湧的悔意撕扯著我的每一片血肉，如同剝皮剔骨般痛徹心扉。
    此刻，麵對著小安，我彷徨且忐忑不安，隻能輕輕得將他的頭轉過來，可憐兮兮得小聲問他：“小安，原諒我好不好？”
    小安沒有回答，他隻是伸出雙臂回摟住我的脖子。我們的額頭貼在一起，小安長而柔軟的睫毛帶來微微的癢意。我急切得渴求著他的溫度，迫不及待得在他的臉和脖子上烙下密密麻麻的吻。
    小安溫順而被動得承受著我無聲的歉意，直到我吻到他的喉結，他才發出一聲短促而低啞的呻吟。
    那一聲讓我的身體裏瞬間燃燒起了一把火，焚盡了我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我與小安在廚房的地板上翻滾，激烈地親吻著彼此。小安不時發出難耐的呻吟，肥大的舊汗衫沾上了西紅柿猩紅色的湯汁，如同一簇簇綻放的曼珠沙華，釋放出致命的誘惑。
    小安的頭抵在我的胸前，用那顆被柔軟黑發覆蓋著的頭顱輕輕磨蹭著我的胸口。而後，他抬起頭，清澈的眼裏霧氣氤氳。
    他小聲哼道：“袁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