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姑娘四處遊覽，在路經琅琊山時看見一群人聚在一起打一個灰白頭發身材很瘦小又一身破爛的人，還叫他‘怪物’。我隻當那些人在欺負一個乞討的老人，就叫他們住手。可當時嘈雜聲太大，沒人聽我的話。姑娘就拉著我到一邊問一個旁觀的人發生了什麼事。那人說一個小怪物經常到當地教書先生的家裏偷墨水和書，被人打也死不悔改，這回又被抓住了。
    “我就奇怪為什麼說‘小怪物’，不是該說‘老怪物’嗎。那人就說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白頭發，紅眼睛，人們都說他會吃人，是個怪物。我聽見這些心裏也挺怕的，姑娘聽到這些卻隻是驚訝。姑娘看這那些人不是叫他們停手就能停手的樣子，就拿一個大錠銀子朝最裏麵的人頭上一砸。那人哎呦一聲，其他人一看是銀子，也就不管被打的人了，都去搶銀子。銀子隻有一錠，沒搶到的人自然就會看銀子砸過來的方向。姑娘掏出一把碎銀對那些人說誰搶到就是誰的，然後就把碎銀朝反方向一扔，那些人果然就全去搶銀子去了，原地隻剩下那個被打的‘怪物’。他頭發用墨水染過了，但是沒把墨水抹勻，所以頭發白一塊黑一塊，還擋住了大部分的臉。他一身傷痕和灰塵，身邊是被撕得破破爛爛的書。姑娘靠近他，剛把手伸到他麵前，他忽然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臂，放在嘴裏狠命一咬，一下子咬出血來。我嚇了一跳，以為他真會吃人。姑娘卻麵不改色讓他咬，好像被咬的胳臂的主人不是她一樣。那個‘怪物’咬了一會兒，然後估計是發現被咬的人對他沒有威脅，就放開了齒關。
    “姑娘收回手，把流出的血擦掉，伸出手理清他的頭發，仔細看他的臉。他自然是躲的，但是不再反抗。姑娘問他這頭發和眼鏡的顏色是不是都是天生的，他點點頭。他似乎是和我剛碰到姑娘時一種想法：她太幹淨了，自己太髒，不該弄髒她。於是就不停地和她保持距離。姑娘又問：‘這樣的容貌被遮掩著都不覺得可惜嗎？’他回答說：‘我是怪物。’姑娘就說：‘如果你自己也這樣認為，你就真是怪物了。’他頓時就哭了下來，眼淚和著灰塵把臉哭花了一片：‘所有人都這樣說，我有什麼辦法？’我見他會哭，就大起了膽子，走到他麵前。仔細看他時才發現這孩子長著遠山一樣的白眉，顏色間於紅色與粉色之間的琉璃一樣的眼睛，整個臉尖俏得像個小姑娘。我就想著如果怪物都這麼漂亮，天下盡是怪物也無所謂吧？”
    方間平笑了出來：“玉蟾姑娘還真是開朗。那孩子就是琅玉？”
    玉蟾回答：“是啊。我就對他說：‘你咬人咬出的血是紅色的，如果是怪物的話，血應該變成黑色或是綠色，怪物還會把咬下來的肉吃下去。’那孩子別過臉去，似乎不喜歡別人看他的臉。姑娘又問：‘你要書做什麼？’那孩子哽咽著小聲說：‘我想識字。’我明白這孩子有自尊，有誌氣。正想和姑娘商量收留他，姑娘似乎早已打算了這麼做，直接問他：‘我教你，你願意和我走嗎？’那孩子抬起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然後又低下頭：‘你們不怕我嗎？’姑娘輕輕幫他梳理頭發：‘怕你，就不會和你聊這麼久了。’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回答說：‘不記得了。’
    “那孩子和我們一起回到了我們暫時居住的客棧。掌櫃的不讓他進門，姑娘又給了一遍房錢才得到通融。我帶著他到我們的房間，讓掌櫃打了一桶熱水進來，姑娘去鄰近的店裏給他買衣服。他在裏麵洗澡，我就站在門外等。姑娘一會兒就回來了，把衣服放在門裏邊的椅子上。那孩子一打開門，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用姑娘放在桌上的墨水把自己眉毛和頭發全染成了黑色，襯著雪白的皮膚、精致的臉頰輪廓，穿著剛買來的綠色衣服。我想便是西子也未必能有這般容貌。我情不自禁地感歎：‘當真美玉。’姑娘一看他又把頭發染了，又打了一盆水過來，拿著毛巾替他把眉上和頭發上的墨水全都洗掉：‘既然上天賜予你這樣的發色，那就說明隻有你配擁有，將它們擋住都不覺得是損失嗎？’那孩子小聲說：‘我隻是想和大家一樣。’‘你注定了出類拔萃，與眾不同。那麼為什麼甘於平凡？’
    “洗過頭之後，那孩子整個人又變了，飄逸出塵，溫潤如玉，臉上一點瑕疵都沒有。姑娘替他用玉冠把頭發束好，然後看見他眼神躲閃，不肯看鏡子中的自己。‘你在怕什麼？’那孩子緊緊低著頭不回答。‘不喜歡這樣？’那孩子點點頭。‘為什麼？’‘和你們，和別人都不一樣。’‘你不需要和別人一樣。他們對你這樣，全部因為他們怕你。弱者隻會嫉妒能超越他們的強者，隻會害怕那些比他們強的人，並不斷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為強者的成功找能安慰他們自己卑弱的心的借口。因為你會是超越他們的強者，他們怕你會比他們強，所以才打壓你，不讓你成長下去’。
    “我們細問他才知道他出生之時穩婆就告訴他的娘孩子的毛色是白色。他的父母不忍放任他不管，就把他的毛色都染了過來。平時也不讓人看他，是為了隱瞞他眼睛的顏色。他慢慢長大，就用長發擋住了眼睛。但是紙包不住火，他眼睛與常人不同這件事在他六歲時傳開了。於是人人都說他是怪物，躲著他，欺負他。他本能反抗攻擊他的人，於是流言漫天，他的父母再也忍不住流言蜚語的煎熬，把他弄暈了，扔在街頭。
    “姑娘笑了笑說：‘真是可憐的父母。你就叫琅玉可好？’”
    “然後姑娘在琅琊山上給他安排了住所，教他識字和劍道入門之後，留了幾本劍譜和一些糧食給他，告訴他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回來看看他，然後帶著我繼續未完的遊曆。一個月之後，姑娘回來了。那孩子用一柄劍和拿著樹枝的姑娘對決。一招，他的劍就被打在了地上。姑娘那次真生氣了：‘如此天賦，居然如此不求上進，虛掩應付，你到底記不記得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琅玉因為小時候吃得不好，看起來很小，其實隻比我小一歲，那時他已經懂事，甚至比我更成熟。我看得出來他心裏因為那句話受了多大的刺激。姑娘提醒他劍道精髓在融會貫通，拘泥於固定招式隻會限製劍客的成長。於是把給他的幾本劍譜全都拿過來指給他看其中相似的地方和各自的特色。教他相似之處是劍法基礎，不同之處是各自的發展引申，要學會取舍。他也很認真在聽。住了幾天之後，姑娘與他約定一個月之後再來考察。離開的路上，我問姑娘，在他劍道入門時我就發覺他天賦很一般，學東西甚至比常人慢，姑娘如何看出他天賦異稟的。
    “我沒想到姑娘居然回答我說：‘他的天賦的確很一般，但是他比別人更了解世態炎涼，更懂生存的艱難。隻要讓他相信自己是天才，他就會拚命把自己變成天才，雖然他隻是通過比別人更努力這種方式而已。’
    “我聽到這話自然很難相信，但是這是姑娘說出來的話，就不可能是假的。就是琅玉讓我相信這種信仰的力量。他用了兩年，自創出化真氣為劍氣這種劍法。那時他已經讓姑娘不得不動用劍與他比試。姑娘也早已停止了遊曆，帶著他搬到了櫻林，我們住在一起。漸漸的，他能和姑娘鬥上三百多招。就在今年年初和姑娘都用劍打成了平手。他不記得生日，我們就把那一天也就是一月十二日作為他的生日。美玉成器，自然可喜可賀。姑娘把她那把用寒玉鍛煉成的劍送給了他作為生日禮物。寒玉劍本身也有增長寒氣的功效，與琅玉本身內力融合，還能助漲劍氣威力。”
    方間平瞪大了眼睛：“你是說琅玉本來並不是劍道上的天才？”
    玉蟾撓了撓頭，然後又小心地把弄亂的幾根頭發又撫順：“是啊。他的真正成長隻有四年而已。姑娘對我的要求是我要走，沒人留得住；對寒玉的要求是他要走，沒人攔得住。他完成地很出色，成了眾人口中的寒煙端竹。再加上他因為年齡的增長，身形挺拔了許多，越發玉樹臨風，幾乎每一次露麵都是滿大街的人都在看他。其實他也因為經曆了太多，根本不在乎別人看他的眼光，所以看起來似乎有些冷。”
    “天哪！”玉蟾忽然尖叫一聲，嚇了方間平一跳。
    “怎麼了？”
    玉蟾眨了眨大眼睛：“我忽然想起到豆娘這邊時除了劍之外肩上還帶了個包袱。”
    “然後？”
    “我忘了帶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