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櫻成林 第十七章撥雲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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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天,唐亭午和一個俊美少年離開的消息便傳遍了軍營。眾人紛紛猜測其中緣由,於是出現了三種版本。
第一:唐將軍在救那個孩子時受了很嚴重的內傷,於是找那個少年療傷去了。
第二:唐將軍和那少年是斷袖,被方副帥當場發現,於是放兩人約會去了。
第三:那少年拿唐將軍威脅方副帥,於是方副帥隻好放兩人離開。
引起這種種猜測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無論大家用什麼方式問方間平,他都一言不發。當臉色青白的主帥也過來詢問時,方間平也隻能回答:“等對戰時,大家便能明白了。”
主帥中毒,自己為保主帥性命對唐將軍狠下殺手將其逼去敵營。這些,如何讓他們知道?
已經一連兩天,沒有任何有關於她的消息。不知道她毒解了沒有。
“報——”守在營外的士兵跪在王靖洪與眾人麵前。
“何事?”
“有個自稱楊物的人帶著一小隊人馬到來,要求見主帥。”
底下的人表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兩軍交戰,敵軍將領卻來造訪。
“帶他前來。隻允許他一人進賬。”
“屬下遵命。”
朱子因:“主帥,楊物在這時候前來,謹防有詐。”
馬驍:“楊物做事向來正大光明,我們至少該心懷公正地對待他的來訪。”
眾人尚未說完,隻見一青衣儒雅的公子手執黑玉金麵扇翩翩走進。“在下楊物,見過諸位將軍。”他抬手作拳,不卑不亢地向在場眾人行禮。
“‘第一君子’偶來相探,所謂何事?”王靖洪雙肘抵著桌邊,彎著腰問。
“楊物是代我方主帥前來下請帖。再過十日便是主帥壽辰,主帥希望能邀請貴方代表前去分喜,順便再聊聊和談事宜。”
“和談?”帥座之下議論哄起。
“主帥有意釋出和談空間,隻是為減少彼此傷亡而已。最近幾次戰役,貴方和我方都損失頗多。江山興,百姓苦;江山亡,百姓苦。這場戰爭實在不該牽連太多,更不該罪及無辜。王帥認為呢?”
“想讓我方代表前去也不是不行,你可有保證我方代表平安無事?”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楊物以‘第一君子’之名擔保貴方代表在我軍中的安全,如何?”
“十日之後,我方代表會如約而至。”
楊物再次拱拳:“在下代主帥謝過王帥了。”他環視一周,“怎麼不見懷集將軍?”
方間平苦笑:“楊公子怎會不知他的所在?”
楊物微笑:“方兄真是愛說笑,楊物如何得知唐將軍的消息?”
方間平心裏一驚:“楊公子這幾日不曾見過唐將軍?”
楊物收斂了笑容,絲毫不做作地說:“方兄此話何意?若是指二十多日之前的作戰,楊物也隻見了他一麵而已。之後也隻是聽聞他堵水道,燒糧草。那幾日楊物都不曾到場。”
方間平瞬間臉色刷白。第一君子之名不是蓋出來的,楊物行事磊落,眾所皆知。那麼此次唐亭午真的不曾到王靖洪軍隊之中。那麼她會不會已經······
“方兄,你怎麼了?臉色很難看。”
“無事,我這幾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他慢慢冷靜下來。她在離開時曾叫雪鷹去找琅玉,那麼琅玉應該能幫她解毒。隻要找到琅玉,就能找到唐亭午。況且琅玉長得那麼惹眼,見過他的人一定不會輕易忘記他的。沒事,一定沒事的。
等到方間平回到自己營帳時,卻見身著牙黃色長裙的少女在喂唐嬰吃藥。
“玉蟾?”
她一回頭,看見是他,手中動作沒停:“你回來了。姑娘呢?怎麼找不到她?”
方間平才知道原來唐亭午並沒有聯係她。那麼玉蟾便是找到琅玉的唯一路徑。
“她說自己有急事先和琅玉回去了,讓你回來之後便去找他們。”方間平盡量用平穩的聲音說。
一陣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兩人回頭一看,雪兒站在營帳的窗戶上。“疾——”向玉蟾叫了一聲。
玉蟾愣了愣:“我明白了。你要一起過來嗎?”
方間平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但還是忐忑的點點頭:“嗯。現在就走?”
“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就來。”
不知為什麼,今天,玉蟾沒有笑。在印象裏,玉蟾一直都是個愛笑的姑娘,對他也是一臉笑容,稱呼他“龍公子”。但是一路上,她用輕功飛奔在前麵,還沒有和他說一句話。果然,她已經意識到不對了嗎?
兩人飛奔到了一片樹林裏,一直在前麵的玉蟾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他:“姑娘若是有事來不及向我們告別,她會在離開的地方放一朵白玉櫻花,意思是告訴我們不要擔心。”
方間平沉默。玉蟾轉過身:“說罷,你隱瞞了什麼。”
“我對她下了毒。”
玉蟾一挑眉:“什麼毒?”
“赤血丹。”忽然脖子一涼,才發現玉蟾那把劍已經把他的脖子劃破了皮。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玉蟾,卻更是難以置信地發現,玉蟾神情冰冷,淚水縱橫。
“你居然,對她,下得了手?你可知身中赤血丹隻有兩個時辰活命?”玉蟾哽咽著質問。
“我知道是我不對,但我隻是不明白,你善良聰慧,琅玉也是劍道高手,本可以找到更好的前程,為什麼都那麼追隨她?”
“所以你做得心安理得,所以你覺得問心無愧,所以你覺得你是在為民除害?”
“玉蟾,你······”
“嗬嗬嗬嗬······善良,聰慧?你知道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麼?我告訴你。”玉蟾深吸了一口氣,“你們初見之時,在那片櫻林裏。你知道你中的什麼毒?軟紅散。軟紅散知道吧?你會高燒不退,慢慢神誌消磨,四肢萎縮,然後變成廢人一個。不懂毒藥的郎中最多隻能查出來你燒壞了腦子。她明知不該趟這灘渾水,還是救了你,替你解毒。澇山琴戰,她寧可毀了古琴‘繞梁’,也要放接從文一條生路。所以接從文會說一句‘公子高義’。水淹張宏彥,她等到他們的隊伍過了一半才放水,還事先為他們和你們找到了落腳的地方。火燒糧草,事後去查看著火痕跡,火勢中間小,兩端大,甚至呈弧線蔓延,你見過這樣的風嗎?還有王靖洪,你知道為什麼澇山琴戰他沒有出場?因為你們隻是他送給王芳的見麵禮!他知道必敗無疑。還有為什麼王靖洪對你和姑娘懷有敵意?因為那天追殺你的刺客一個都沒有回來!他的計劃被姑娘摧毀殆盡。你若不信,他的床下埋著他的通敵文書,你可以自己去看。姑娘對於我和琅玉來說,無可替代。所以我們,會追隨她,我們是世界上真正的親人!”
“······”自以為做出正確選擇,用虛偽的借口來消除良心的不安,現在,心尖的傷口已經疼得他自己都不敢去觸碰。
“她若當真冷血無情,你覺得此刻你還會活著嗎?就算她做事是極端了點,但還不至於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毒,事後還絲毫沒有愧悔之心。對於你來說,僅僅憑自己父親的地位就能坐上副帥之位。而我們,要不斷思考如何讓自己活下去。你可知她為走到今天的位置背後付出了多少?一天睡不了兩個時辰,每天習琴,練劍,練毒,練暗器,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你可曾過過這樣的生活?”
“我隻是······”
“五皇子,今日我已把話全部講明。”她收回了劍,抹淨眼淚,“此刻殺你,別人還以為是姑娘心胸狹隘。你走吧。下一次,我便不需如此顧慮了。”
原來在他們眼裏,五皇子隻是身份象征,根本沒有威脅力。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是否會得罪權貴,也不擔心他們犯的是什麼過錯。原來身為皇子,在他們眼裏,根本什麼都不是。不知是本能反應,還是這種想法太過強烈,喃喃地說:“帶我見她。”
玉蟾轉過身去:“她一定活得好好的,有勞皇子費心。”運起輕功就要走。
方間平好像憑空驚醒,奮力一步趕到她麵前一把拽住她:“求你,帶我見她。”
玉蟾沒有看他:“請皇子鬆手。”
他放開了她的胳膊,筆直重重跪下:“求你了,帶我見她。”他此次開口之時聲音已經顫抖,“我不敢奢求你們原諒,隻要讓我看到她平安。隻要她平安,我就任由你們處置。”
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錯開他邁開步伐。方間平立刻跟上。唐亭午,那麼強大的你,一定沒事的吧?
兩人大約趕了近半個時辰的路,便看見了一小片櫻林。此時四月出頭,正是櫻花開得爛漫的時候。她住的地方也是長著白櫻花,她似乎對白櫻花情有獨鍾。
兩人進了櫻林,就在兩人已經能看見住所之時,玉蟾忽然對他說:“你就在這裏,別再靠近。”方間平明白,他們都不歡迎他。
遠遠看著,一邊的小屋有炊煙在向上升,大概是廚房。應該不是做飯,此刻早已過了午餐的時間。那就是在燒水或是在熬藥。另一邊的小屋門關著。玉蟾上去敲了敲,門便開了,開門的是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一見玉蟾就一把把她拉了進去,隨即又關上門。不一會,琅玉領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水到了門口敲了敲門,把水放下,就回到了廚房。玉蟾開門把水拎了進去,又把門關上。當門再次打開時,屋裏正中間,一人身上裹著黑布低垂著頭,坐在浴桶裏背對著門。是她嗎?她似乎是昏迷了。他們是在用藥浴?然後廚房裏琅玉和一個身形精壯、二十五歲上下的人走了出來。兩人背對著門,在她身後盤腿坐了下來,一人在一邊打在她肩上,看似為她逼毒。直到她吐出一口黑血,兩人才收了手,又立刻走了出去,帶上門,站在門外,等裏麵的人再次打開門,把那桶已變得黑綠的湯藥拎出來處理。
這些人在這一過程中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就像是本能的默契。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們,對於當時身中劇毒的她是唯一可以依賴的存在。這樣的世界,方間平一直都在期待和尋找,但是一直都不曾奢求能夠找到,更不曾奢求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