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櫻成林  第十六章離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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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在黎明時分醒了。一醒來,那雙呆滯而又恐懼的眼睛讓方間平不知所措。
    “我要娘。”那孩子呆呆地說。
    “娘出去了,過幾天就來看你。”方間平試著接近他,他卻一個勁往後退。
    “我要娘。”
    “娘不在,她有事去了,你好好休息。”方間平縮回手,不敢看孩子單純又戒備的眼神。
    那孩子眼中淚水集聚,下唇抖動,抱緊了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先是“嗚”了幾下,然後“哇”一聲哭出來了。方間平上前一把抱住他:“沒事了,哥哥在這裏,不怕,不怕。”他輕輕拍著孩子的背,誰知孩子奮力掙紮,不斷捶打他胸口,發現自己掙不開,又加上了一雙腳亂踹:“騙人,騙人!娘死了,娘死了,娘死了!”
    方間平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他曾經這樣抱過自己的妹妹,那時是因為妹妹怕打雷,一到雨天夜裏就怕得睡不著覺。母親因為要陪父皇,那時才十三四歲的自己隻能抱著妹妹不斷說:“哥哥在這裏,不怕,有哥哥在,不怕。”可如今,自己又如何安慰一個剛失去親人的孩子。生死,永遠是人類必須麵對的最殘忍的考驗。
    那孩子掙紮了一會,沒力氣了,於是趴在他懷裏放聲大哭,眼淚鼻涕把他胸口弄髒了一片。方間平坐在床上緊緊抱著孩子:“以後有哥哥在,哥哥陪你。”孩子哭了一會,哭聲小了下去,慢慢睡著了。方間平輕輕把孩子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把他哭花了的臉用溫水擦淨。
    此時天已大亮,他看自己胸口濕了一大片,隻好走到衣櫃前準備換一身衣服。外衣剛脫下,一個東西從衣服裏“鐺”一聲掉下。他低頭一看,藥瓶。
    他慢慢,一步一步,數著自己的步子,走到唐亭午的營帳前。她在盯著一張白紙,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思考。不,她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發呆。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她一抬頭,看見了他。“有事?”
    方間平看了她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想請你到我那邊喝兩杯,順便問你點事。”
    “我不喜喝酒。”
    方間平一頭霧水,酒?對了,喝兩杯一般都是形容酒的。“兩杯茶而已。”
    唐亭午正想說我這邊有茶,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點了點頭:“我就到。”收拾了一下書案,起身跟在他後麵。方間平遠遠走在前麵的步伐不穩,頭還低垂著,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不過這也是應該的吧,火延連村,給他的刺激實在太大,自己或許真的一開始就該做好防備。
    方間平在桌子一邊坐下,伸手拿起一個杯子準備給她倒水,誰知手抖得連杯子都拿不穩,隻好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隻用右手倒茶,沒想到右手根本對不準杯口,茶都灑出來許多。勉強倒了半杯茶之後就把茶壺放下了,隨即用帕子擦了擦桌子,正翻開另一個杯子,她進來了。他兩手穩著茶壺,給自己也倒了半杯。
    “何事?”
    方間平腦子一片混亂,無法開口。借口都還沒準備好,自己怎麼就去請她過來了呢?
    唐亭午看他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也是無奈,然後看見了還在熟睡的孩子:“這孩子到現在還沒醒?”
    方間平抬頭:“啊?嗯······不是,醒了一會,又睡著了。”
    “這樣啊。”她雙手放在桌子上,“他說什麼了沒有?”
    “什麼都沒說,隻是哭了一會而已。”說到這裏,方間平漸漸穩下心來,說話也開始流利。但是現在自己不該提她放火的事吧?萬一這孩子聽到了,會不會恨她?
    “玉蟾呢?怎麼沒見她?”果然,自己和唐亭午根本沒什麼共同的話題,居然要拿玉蟾做幌子。
    “她出去了,過兩天回來。”
    “出去?到哪兒?”
    唐亭午抿了抿嘴似是有些不願說:“找人去了。”
    方間平見她沒有要說找什麼人的意思,隻好跳過話題:“你對王芳那一邊怎麼看?”
    她看了看桌上的茶,方間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懂毒的!她會不會發現茶的問題?可她似乎隻是隨意看了看,然後說:“接從文已經離開,不必再考慮。第一君子楊物為人磊落坦蕩,但是武藝高超,正麵交鋒時需要注意。然後比較難對付的一個是主帥王芳,一個是黃金眼章佐傲。其餘倒是不必太過注意。”
    方間平眼睛閃爍了一下。“看來王芳比章佐傲更難對付。”
    “沒錯。王芳善識人才,知人善任,深諳為帥之道,能忍難忍,能舍難舍。章佐傲先前若非他的關注,隻怕現在還是泛泛之輩。所以雖然章佐傲為人城府頗深,才華滿腹,對他卻是盡心盡力,兩人是不可多得的好友。”
    “是嘛。”方間平聲音低沉,再無其他言語。
    “你今天心不在焉,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方間平一聽她有告辭的意思,正想多說幾句,卻見她抬手將茶喝了兩口,然後起身:“我改日來,告辭。”方間平看著她把殘茶放在桌上,絲毫沒有如釋重負之感,反而滿心苦澀,隻化成了一句:“好走。”
    一天,她要在一天之內趕到王芳帥營去拿解藥。既然她都說王芳愛才惜才,那麼王芳不會讓她死的吧。
    方間平不斷找事給自己做,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正好孩子醒了,此刻孩子雖然還是在哭,但是心情明顯平靜了許多。
    “你叫什麼名字?”
    “唐嬰。”
    “唐嬰?”方間平暗自感歎無巧不成書。“那麼以後有事你叫我就好。我在這邊還是有一定能力的。”
    “你是誰?”
    “方間平,就叫方哥哥就行。”
    “這裏是哪?”
    “延朝的軍隊。這裏是打仗的前線部隊。”
    “軍隊?就是殺敵人的兵們?”
    “嗯。”這孩子,為什麼對士兵的理解先是“殺敵人”這三個字?
    “方哥哥,那麼,我可以入兵嗎?”
    方間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哥哥就讓你入兵。”
    “方哥哥,你是不是很厲害?你說什麼別人就做什麼?”
    “也不是,大家隻是願意遵從我的話而已。”
    “這樣啊。”那孩子不再說話。
    “餓不餓?哥哥叫人拿點東西給你吃。”
    “嗯。”唐嬰點點頭。
    方間平看看日頭快中午了,心裏越來越不安:“你在這裏,哥哥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嗯。”
    方間平快步走出營帳,到路中間,幹脆跑了起來,一直跑到唐亭午營帳前麵。她在桌案前執筆寫作,沒有絲毫異常的樣子。
    “那個,你······”
    她抬起頭,一看是他:“怎麼了?”
    “你沒事?”
    她察覺出話中有異,眼神一淩:“什麼意思?”
    方間平一咬牙,一口氣全盤托出:“我在你茶裏下了毒,你必須在今天趕至王芳那邊拿解藥。”
    她看上去十分驚訝:“什麼毒?”
    “赤血丹。”
    突如其來的錐心之痛讓她全身癱軟,倒回椅子上。
    “你沒事吧?”他上前想要扶她。
    “別碰我!”她狠狠打開他的手,思考著,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領子,“誰教你把藥放在茶裏的?”
    “是章佐傲。對不起。需要我派人送你過去嗎?”
    她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仔仔細細看著他:“方副帥還真是看得起我。”
    她突然捂住心口,又長呼一口氣,抹了下嘴角,隨即吹出一聲長哨。
    “疾——”一隻雪鷹從門外飛了進來,站在了她肩上。“雪兒,快去叫琅玉來。”
    方間平看她臉色不對,心知不妙:“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敢勞煩副帥。”她翻身坐在地上,運功壓製毒性發作。
    方間平想要幫忙卻無處下手,又不敢離開,隻好呆站在一邊。
    忽然又是一聲鷹鳴,雪鷹飛了進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玉衣白發少年。方間平認出來就是在櫻林那個隻見到側影的少年。暗自驚訝這人進來居然沒有驚動巡邏士兵。
    “姑娘?”琅玉輕聲喚了喚,一見她沒反應,立刻走上前扶住她的肩:“姑娘。”
    唐亭午似乎才發覺他的到來,握住了他的手:“琅玉,快帶我回去。”
    “好。”琅玉雙手抱著她的肩,扶住她的身體就轉身離開。
    “等等。”方間平伸手就想抓住她,琅玉隨即拔劍,方間平立刻縮手。雖說縮手已是十分快,袖子還是被劃開長長一道口子,手腕被劃破了皮,血慢慢從傷口處滲出來。若他當時沒有及時縮手,隻怕這隻手已被琅玉砍了下來。
    琅玉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粉色瞳孔中殺氣四溢。唐亭午握了握琅玉的手,琅玉“哼”了一聲收回了目光,運起輕功,隨即兩人一起出了營帳。整個過程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這次巡邏的士兵看見他們了,不僅僅因為琅玉是陌生人,也因為他的模樣實在惹眼——溫潤如玉,貴介如蘭。比玉蟾還要美出幾分。
    “讓他們走。”方間平對著那些士兵發令。
    琅玉扶著她,兩人一步不停。
    從來沒有想到除了玉蟾,居然有人可以和她如此親密,而且還是男人。“姑娘”,玉蟾也是這麼稱呼她。很奇怪的稱謂。為什麼如此親密,卻用這麼疏遠的稱謂?方間平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攥緊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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