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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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關大捷,經此一役,安王軍氣勢大盛。不僅占領了潮州城,更是得到天下有誌之士的雲集響應,一時間風光無限。
安王杜柝在城中設宴,遍請當地三老豪傑,封賞有功之人。席間一麵歡騰一麵冷清,熱鬧的自然是安王軍,而那全程戰戰兢兢的則是畏懼安王卻又不得不來的,那潮州城中聲名顯赫之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場酒宴,一為慶功,二為震懾。
安王軍想要在這潮州城站穩腳跟,少不得這幫當地富商大儒的支持。畢竟前者可以提供米糧軍餉,而後者——
換成是你,也不想整天被群文人念叨,時不時作詩一首來抨擊你,動不動寫篇文章來討伐你。
由此,安王剛一進城,便急於向他們示好,同時杜絕他們的反心,以絕後患。
安王杜柝今年三十有五,體型微胖,生得倒是慈眉善目,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底下坐滿了軍中的將領,大多是當初跟著他一起造反的同鄉。這夥人過去全都是家徒四壁的平頭百姓,便連杜柝自己,也是窮得叮當響,全靠賣驢肉火燒為生。
杜柝對自己過去的身份頗為忌諱,每每有人提起,便當場大怒。久而久之,就是跟隨他一起白手起家的同鄉也不敢在他麵前提起那驢肉火燒。
要說這杜柝,雖然標榜自己是弘農王杜封的後裔,卻壓根和這位天下聞名的祖宗沒甚麼太大關係。畢竟隔了足足有三代人,整整一百二十個年頭。杜封當年被人迫害至死,他的親族也不得安寧。僥幸活著的,哪還敢對外聲明自己是杜封的後人。
這杜柝的父親便是以賣驢肉火燒為稱,當地人稱“火燒杜”。杜柝沒讀過幾天書,隻粗略認得幾個字,等到父親一死,他也就接手了這門手藝,成了新的“火燒杜”。
杜柝賣了幾年火燒,因為家窮也沒能討到一門媳婦。他也樂的自在,閑來無事便總跑到茶館裏去聽那說書的“快嘴劉”講那些激動人心的演義小說。
久而久之,“火燒杜”便對話本裏白手起家打天下的各色英豪有了憧憬。喏,就說那晉朝太祖石崇,原先不也就是個給地主喂馬的馬夫。誰知某一天竟有人找上門來,言明其乃前朝皇室後裔,要輔佐他爭奪天下。時值亂世,天下之爭可謂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那前朝都亡了將近二百年,後裔一說哪還得以考證。不過追隨你的人多了,千張萬張嘴都說你是前朝後裔,那天下萬民也就信了。
既然是皇家後裔,那就是正統,便也算不得造反了。打著前朝的旗號,既能洗白,又能博得聲名,何樂而不為?
杜柝心裏一琢磨:杜封是前朝王爺,那我也是前朝皇室的後裔。那石崇既然做得了皇帝,我又為何做不得?
一個賣驢肉火燒的,居然也做起了皇帝夢。
要說也巧,這在市井小民眼裏,杜柝不過是個癡人說夢的瘋子,可換成在有心之士眼裏,這杜柝還真就是塊可以雕琢的木頭。
杜柝有一次與人飲酒,酒醉後順嘴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去。席上他人都對此一笑置之,隻當這“火燒杜”喝暈了頭,說起胡話來。
偏偏此事卻被另外一個客人聽到,並且上了心。
此人三十來歲,姓周,單名一個磐字,自號“十全先生”。周磐家境殷實,書讀了不少,是個有才之人,在家鄉也算是個名人。
這周磐不甘心一輩子隻做個窮書生,竟然跑去當地州府衙門,遊說太守起兵造反,共謀天下。這可嚇壞了那太守,由於與周磐家中長輩結好,因此隻當周磐是書讀多了說胡話,將人趕出府衙了事,並未處置周磐。
周磐心有不甘,便離開家鄉,四處尋找可以扶持之人。這日路過小鎮淇澤,在酒家吃酒,恰好聽到了杜柝的一番醉話。他也因此上了心,那天之後,同人打聽了杜柝的住處,便上門拜訪。
周磐上門時,杜柝也喝得迷迷瞪瞪。周磐說明來意,無非是欣賞對方,共謀天下雲雲,唬得醉酒的杜柝一愣一愣,兩人可謂是一拍即合。
待到第二日杜柝酒醒,這才恍悟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那可是謀反!他一時間嚇得滿身冷汗。他連忙跑去找到周磐,希望作廢前日的約定。哪知那周磐嗤笑了一聲,說道:“晚了!”而後竟然拿出一張卷軸,攤開來看,竟然是篇討伐朝廷的檄文。杜柝不認識幾個字,卻也知道那上麵不會有什麼好話。而待他看到卷軸最後,更是白日裏打了一個寒戰。原來那卷軸落款處蓋了他的私印,底下那大大的“杜柝”二字,便是燒成灰他也認得,可不就是他自己的筆跡。
原來他昨夜酒醉,竟然簽下了這麼個大逆不道的玩意。
杜柝臉色蒼白,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誰知周磐卻笑吟吟地扶起杜柝,表明一切有他,叫杜柝放心。杜柝騎虎難下,也就隻有聽從他的指揮。
要說這周磐確實有些本事,他憑借著舌燦蓮花得功力,竟真的招募了不少願意追隨他們的壯丁。周磐又著手部署起義之事,淇澤地界小,防守也差,周磐設計放了把火,便帶人衝進縣衙,綁了當地的縣官師爺等人,將擬好的檄文貼在城中各處,正式宣布起義。
至此,賣火燒的杜柝成了為了萬民揭竿而起的前朝忠良後裔,而周磐則搖身一變,成了受人尊敬的周軍師。
二人的處境,可謂是一時地上,一時天上,實在是大大的不同。
安王軍從起義初期開始,便聲勢浩大,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這其中不乏一些真正的有誌之士,杜柝文化雖少,卻善於收買人心,往往裝作憂國憂民的模樣,引得人前來投奔。是以安王軍實力不斷擴充,軍隊慢慢壯大了起來。
在飽受朝廷欺壓的百姓心裏,這支義軍成了黑暗中突如其來的曙光,讓不少人看到了希望。
且說今日這慶功宴,觥籌交錯,酒酣耳熱,與宴眾人無不盡興而歸。杜柝帳下有一參將華龍,頗有些武藝,其人身材高大,蓄有滿麵絡腮胡,為人豪爽重義,在軍中頗有些人緣。
這夜華龍赴宴歸來,沿途正遇上一名士兵打扮的年輕人,他定睛一看,連忙拉住那人,急切地問道:“陸麟小兄弟,你們卓校尉呢?怎麼不見他來赴宴?”
那喚作陸麟的年輕人笑笑,說道:“校尉出城去了。”
“怎麼就出城去了?”華龍一臉失望,道:“前幾日卓校尉獻計大破嘉陵關,我軍才得以度過沅江,占領潮州城。我心裏對卓校尉佩服的緊,原本打算在今日宴席與他痛飲一番,誰知竟連人也沒有見到。”
“可惜!真是可惜!”他不甘得歎道。
陸麟哈哈一笑,對華龍說道:“華參將莫急,我們家校尉明日便可歸來,介時您再邀他喝酒不遲。”
華龍一跺腳,歎道:“也隻有如此了!”
是夜大雪紛紛,沅鎮城樓上。守城的小兵被雪迷了眼,他揉了揉眼睛,突然指著城下,對同伴喊道:“快看!”
那同伴向下望去,隻見飛雪迷蒙中,一人一騎正踏月而來。馬上那人披著白色的鬥篷,形單影隻,在漫天飛雪中說不出得蕭條寂寞。
小兵推了推看呆了的同伴,後者如夢初醒,向著城樓之下的那人喊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片刻後,隻聽得那人朗聲道:“在下安王帳下校尉卓雲,有腰牌為證,還請二位行個方便。”
這沅鎮如今是安王的地界,兩名守軍對視一眼,連忙走下城樓。兩人隔著城門的小孔接過腰牌,翻看過後,連忙打開城門。
城外那人已經下馬,正牽著韁繩立在城下。兩名守軍這才看清那匹神駿非常的烏騅馬,而那牽馬之人的麵目卻隱在寬大的鬥篷後,讓人看不真切。
其中一名小兵問道:“不知校尉大人來此所為何事?可是安王有何命令轉達?”
“並無此事。”卓雲道:“我與他人有約,故特來此地赴約。”
兩名守軍點點頭,對視一眼,交還了腰牌,道:“校尉大人慢走。”
“多謝。”
天色已晚,醉翁齋中隻有零星的幾位客人。
桌上的燭花跳動不止,在牆上映出客人斑駁明滅的影子。盧靜之獨自坐在桌邊,拍開了一壇女兒紅的封泥,靜靜獨酌。
店小二靠在櫃台前打著瞌睡,突然被冷風吹得一個激靈。他睜開眼睛,隻見一個披著白色鬥篷的男子從門口走了進來,融化的雪水順著他的鬥篷緩緩滴在地上。
那人在盧靜之身邊坐下,掀下鬥篷的帽沿,露出本來的麵目來。
隻見那是一個俊美絕倫的年輕男人,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黝黑深邃的一雙眼眸中含著可以融化冰雪的笑意。
他微微一笑,溫聲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