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森帶著卞京京，一路無言，畢竟卞京京跟他之間確實還是沒什麼好說的。再加上，卞京京現在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他就算想替自己辯解，也無法開口。
    然而顧森還是說了，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他好過點。
    “我們書院的學生現在大多都是些小門小戶出來的，大一些的世家根本就不會把孩子送來，偶爾有幾個家底雄厚一點的，那肯定都是被院長寵著，用來攀關係了。我家本還指望著我畢業回去能將小小的道場發揚光大呢，可是如果按照現狀繼續發展下去，很快我就會變成有錢有權的人的打手，終身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與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所以方先生他身上背著的，是我們的希望，就算……就算犧牲一兩個人，也在所不惜……”
    “那個一直跟在你身邊，彈琴很好的那個小個子呢？”
    “……”顧森呼吸一滯，甚至停下了腳步。
    “是為了什麼？因為他發現了你們的秘密？”
    “他沒事的，隻是被送回家了而已……”
    “隻是？”卞京京笑了，“所以說你有什麼資格替別人開脫呢？”
    那少年看你的眼神那麼眷戀，恐怕就是陪你一起殺人放火也在所不惜，可是現在少年不見了，隻是回家了？怎麼可能。
    至此，顧森真的再無話可說了。
    到了闖關山洞外麵，原本的山洞是有石門封住的，恐怕也是有機關的，而現在石門前麵又被堆滿了巨石，裏麵的人也許隻能盾地出來了。
    “把巨石搬開吧。”顧森對守在洞外的弟子說。
    “現在？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裏麵的人那麼厲害，萬一……”
    “是方先生的意思，打開吧。”
    守門的弟子麵麵相覷，很快達成共識，動手去搬開巨石了。
    這些人，對方淩簡直就是盲目崇拜，那個人根本！根本……根本什麼呢？卞京京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也許，這才是正常的，自己想要帶走這個人才是癡心妄想吧……
    巨石搬開，不一會兒洞中就傳出來了聲音。
    石門打開，幾個模樣怪異地人先走了出來，每個人身上都有些死氣，不是自己死，而是人殺多了，染上的。
    “這是……變天了？”
    “幾位，紅妖已被俘，你們若是原意繼續呆在這裏，方先生會給各位做好安排，不願意的，可以直接離開。”
    那為首地看了一眼說話的顧森，忽然歎息道：“是嘛……終於變天了麼……你們運氣真好啊……”
    其他人也都是沉默，陰森的麵孔突然變得蒼老，那沾染地死氣終於也還是侵蝕了他們的身體，恐怕一旦不再繼續做那拿錢殺人的勾當，也活不了太久了……
    這些人，也許就是顧森說的，那些被迫殺人的，以前的書院學生吧。
    雖然剛剛很不客氣地打斷了顧森的話，卞京京現在多少仍舊釋然了一些。
    “請問，之前進去的小子呢？”卞京京上前客氣地問。
    “那小子啊，闖關闖到一半忽然就領悟到了什麼一樣，現在正在裏麵打坐呢。”還是為首的人在回答，也許是心情頗好的緣故，看上去居然像個普通人了。“嘿那小子是你朋友？”
    “親如兄弟。”
    “那他……是真的？”
    卞京京明白他在問什麼，然後點頭作答。
    隻見那人嘿嘿笑了下，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那是個無聊的傳言，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人沒再問話，卞京京也懶得說什麼，隻是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托著腮，思考起人生來了。
    從中午一直坐到了晚上，焦良終於從山洞中出來了。
    顧森看著走出來的焦良忽然心生嫉妒，在武學之路上，他們現在這個階段再進階是有多麼困難，甚至有些人終此一生隻能止步於此了。若是之前與焦良可能還有一戰之力，那麼現在顧森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被落下一截了。
    出來的焦良身上其實很是狼狽，甚至有些斑駁的血跡，然而他卻目光如炬，在這昏暗地場景下能清楚地看清每一個人，最後目光鎖定在了卞京京的身上。
    “京京？你怎麼了？”
    順便變成老媽子臉到焦良，真是一點高手氣度都沒有了……
    “啊？”卞京京還有些不明所以，然而順著焦良的目光往下看瞬間比淩亂更淩亂了……
    他都忘了自己其實一直穿著個裏麵的白色中衣來著……還是泡水發皺，又是塵又是土，想必自己的臉也好不到哪裏去……還有頭發現在指不定怎麼亂呢……我去這些人一直就這麼看著自己都沒有半點想法的麼？！顧森你的待客之道呢？！還有方淩你是你們才能麵對這樣的自己一本正經苦大仇深說出那些話的喂！為什麼就沒人來提醒下我啊啊啊！
    雖然心裏想吐的槽山一樣多，但是卞京京抬頭再看見已經走到自己麵前來的焦良，忽然鼻頭一酸，鋪天蓋地的委屈淹沒了他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
    “嗚哇！！！老子失戀了啊！嗚啊啊啊……”
    聽著卞京京近乎撕心裂肺地哭聲，這其中了解事情最多的顧森幾乎招架不住。
    而焦良此刻也是手忙腳亂，因為卞京京真的很少會這麼哭，沒有刻意傳播自己的悲傷，沒有試圖引起誰的同情，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真的哭了。
    ……
    小院內，方淩不知所蹤，紅妖意識模糊地吊著，杜笙突然好像聽到了哭聲一般動了動，抬頭看著黑色的天空。
    很久很久以前，白玉書院曾是一個十分破落的小書院，收留幾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當學生，那會兒還是什麼都教的，直到有一日，當時的姓方的院長認識了一個人，那人給了他一個盒子，跟一大筆錢，說：“你找個地方把東西埋了，時辰到了自然會有人來取。然後拿著這筆錢去買塊地吧，你武功不錯，以後可以專門教人武功。”
    這就是白玉書院的開始，然而院長的子孫們曆代按照吩咐守護著這個書院最大的秘密，然而時間流逝帶走了許多東西，埋東西的地方甚至是院長們也不知道在何處，隻留下一句“秘密在牆根之下的傳言。”
    人有時候是很固執的，就算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一旦決心守護了也會不惜一切去守護。
    方淩跟杜笙兩個人是一對雙生兄弟，他們的父親聽信了某個遊方道士的話，堅信這兩個孩子一旦聚在一起一定會毀了這個秘密，毀了這個書院。
    父親決定將一個孩子處死，然而母親不允，讓一對姓杜的夫婦偷偷帶走了其中一個孩子。然而杜笙的養父是個嗜賭成性的混蛋，很快花光了這筆錢，試圖回來這書院要債，帶著杜笙來到了白玉書院，卻被亂棍打出，因為父親根本不承認有這麼個孩子，甚至說，你掐死他我都不會在意。
    賭徒一怒之下，把杜笙賣進了青樓，長大就是個兔兒爺了。
    那個時候的杜笙已經不小了，每日被人強迫學習引來送往，還差點就被人睡了。無數次逃跑，無數次被抓，無數次地處罰。最後他還是逃走了，被那青樓之中的另一個孩子所救，那孩子總是被迫穿一身紅色。
    那一次杜笙的逃亡，是以這一身紅色的孩子血紅的鮮血為代價的，那孩子替他擋了一掌。
    那是他第一次欠了他一掌。
    也許是福大命大，杜笙居然被天朝書院撿回去了，從此他的人生便隻剩下了一件事，報複他的親生父親。
    直到他順利地碰見了一點心眼都沒有的方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懷著對這個一母同胞兄弟的兄弟之情，跟對他這個無憂無慮的兄弟的嫉妒，他再次來到了這個書院，見到了他的生生父母。
    還有一個人，那是方淩介紹他認識的，一個喜歡穿一襲紅衣的男人，不過那時，他是方淩的心上人。
    嫉妒戰勝了對家人的渴望，杜笙勾引了那紅衣男子，卻終於發現這人也是來報複的。他是隻因不小心聽見了這書院的秘密而被滅口的一家人的兒子，流落青樓卻愛上了仇敵的兒子還差點為對方付出生命的小男孩，於是二人聯手了。
    步步機關算盡，然而就在這書院即將易主的時候，杜笙後悔了，若是再這麼下去，他那個傻兄弟該怎麼辦？
    回答他的卻是他父親終於發現大事不妙，毫不留情的一掌，然後他欠了紅妖第二掌。
    以書院存亡為要挾，紅妖逼著他父親自殺了，在杜笙的眼前，杜笙當時有點崩潰，所以完全沒有意識到方淩的突然出現，也就站著等他一掌襲來。
    這是他欠的紅妖第三掌。
    當初的小男孩早已不存在了，留下的隻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然而這個人唯一不變地，就是拚死救他這一點。
    再後來書院易主，紅妖帶來的男人做了名義上的院長，卻也背負著探求別人家秘密的任務。
    仿佛是一場春秋大夢，杜笙花十幾年去做夢，夢裏每個人每天粉墨登場，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良多，多到杜笙完全沒辦法理清自己的感覺，隻想混沌下去了事。然而這畢竟是不對的，當他終於願意醒來麵對現實，要解放那個一直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傻兄弟，要讓一切終結的時候，但是結果，最傻的人，卻是自己。
    這下，夢又不知道，該走向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