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的無名火猛地竄起，從頭上拔下一根化蝶簪子，抵在脖頸；“娘娘既然這麼不怕死，那臣妾便鬥膽堵上自己的性命。看看皇上到底會不會懲罰娘娘。”
    “你——”玉妃鳳眼一眯，似乎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屋外墜兒的哭喊漸漸虛弱，我握著簪子的手也愈加用力。漸漸感覺到脖頸處有了一片濕漉漉的涼意，玉妃終於肯罷休了，向小太監揮揮手。不一會兒，兩個奴婢便拖著濕嗒嗒的墜兒進屋了，墜兒早已虛脫，身上鮮血淋漓，不住的往下淌。
    我忙爬過去，搖著墜兒的身體：“墜兒，墜兒？”
    玉妃蹲下身體，瞧著我狠狠的笑了：“本宮饒了她，她也活不了了。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許給她瞧病，任她自生自滅。”
    “你好狠的心。”
    我眼眶裏終於有了濕意，玉妃抽出腰間的軟帕拂去我的淚痕，呢喃道：“你傷心了？別急啊，好戲還在後頭呢。敢和我爭寵，敢擋本宮的道的女人，都得死。”
    說罷，便起身大笑數聲方才出了屋。墜兒在當夜三更便氣息微弱了，回光返照的她有了一絲生氣。我在哭，她在笑。
    我哭的厲害，她笑得嫵媚：“蕭子琴，我恨你。我要報複你，我要你好好活著，活著受盡折磨，被人拋棄，孤獨終老。”
    我愣了，眼淚已經哭完了。墜兒死的時候眼睛都是睜著的，她似乎不甘心，直勾勾的瞪著我。我用手輕輕一撫，合上了她的眼睛。讓綰秋給她換了身幹淨衣裳，葬在了後山之上。
    後來我才明白，她為何不親眼看著我的下場。原來她好心救我，也是為報複我，才喝下那杯玉妃賞的毒藥。與其說是被打死，倒不如說是玉妃毀滅證據的手段。
    明軒聽了墜兒的死訊，隻是沉默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責怪我的自作主張。後宮還是一片平靜，玉妃還是囂張跋扈的好好活著，頗得明軒寵愛。我無意從綰秋口中得知，墜兒唯一的親人——可人，在景寒殿當差守夜。可人姐姐墜兒歿了，便受盡世人白眼與嘲笑。
    我便對李全說了好話，將可人調入了聽雨軒。我初次見她之時，她還是個沒有長開的小姑娘，眉眼處有些像當年的墜兒。隻是多了幾分謹慎和害怕，許是見得多了便怕生了八。綰秋帶她去換了幹淨衣裳，洗了熱水澡。她拉著她的手，細心的問她過得習不習慣。
    可人便抽出手來，跪在地上，給我請安，聲音怯怯的：“蕭貴人娘娘金安——”
    我一下子就愣了，還是起身扶起她，柔聲說：“你姐姐雖然走了，但是往後你有蕭姐姐。這聽雨軒便是你的家。”
    她沒有說話，沒有點頭。就是傻傻的站在那兒，綰秋為了調節氣氛，便拉著可人去看她的住處去了。獨留我一人，在空曠的屋子裏出神。耳邊又響起了墜兒的詛咒：“蕭子琴，你不得好死。你一輩子得不到幸福，被人拋棄，孤獨終老。”
    我閉眼，喃喃道：“墜兒，我收養了你唯一的妹妹，可算抵了你心中之恨？”
    每逢年過節，就去墜兒的墳頭燒柱香，想使那份愧疚感減輕些。不想，卻如穿腸毒一般，無法自拔。墜兒去了，我心裏空空的，想缺了什麼似的！我知道，這些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回來了。我與明軒，曾經的柳公子，現在的帝王再也回不去了！還有可人，每當我麵對她那純真的笑容，心裏就像地被針刺了一下，生疼！
    我是欠她的，我奪走了她唯一的親人墜兒。因此就盡可能的彌補她，想減輕些對她的愧疚感。
    次日，天氣十分燥熱。亦沒有涼爽的風，隻有那隻貓不停地著。我正在看書，卻總聽到‘喵——喵——’的聲，心中莫名的煩躁。就懶懶的扔下書，喝了清茶。綰秋笑道：“小主這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呢!”
    “沒事！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阿桃下去了，我就躺在榻小憩！可睡意全無，過了許久，才糊糊地睡了。又聽得‘吱呀——’一聲，我睜開眼卻見是錦兒手中捧著盆蘭花來了。見我盯著她，她也隻得笑道：“小主怎麼不睡了？”
    “做什麼都毛毛躁躁的，真不知道要你還有什麼用！”我冷笑。
    “小主這倒是冤了奴婢了，這兒原沒什麼的！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個櫃子來，因此便也沒多留心。”
    錦兒委屈的向我解釋。
    我看了眼她捧在手心的蘭花，不禁問：“這是哪的來的？”
    “是皇後娘娘遣人送的呢！說小主沒事兒難免無聊，就拿來玩兒了！扔在鳳儀殿怪可惜的！”錦兒說話的時候，眼睛彎彎的，讓我想到了紫禁城夜裏的月亮。我又笑道：“這倒是個知我心的！”
    她把蘭花放在桌上，轉身正欲離去之時，我忍不住叫住了她。她倒是很意外，愣神的望著我，我嘴角噙著縷淺笑：我也沒事兒！倒不如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罷！”
    她這才安心了些許，眼神裏漸漸有了暖意。接著方才的話茬，徐徐道來：“誰說不是呢？她又豈會隻知你的心？都這麼多年了，皇後娘娘雖說比不得當今雲妃得寵，卻比起昔那些曇花一現的虞美人強多了！”
    “花無百紅呢！如今風光一時，不知往後結局如何？怕隻有天知道吧！”，我別有深意的笑笑。不料錦兒反駁說：“小主這話就錯了！皇上本是重情義之人，斷不會負了她！更何況他對皇有救命之恩！”
    我望著指甲蓋出神，眼睛疼的格外厲害，便合了眼。許久，耳邊就想起錦兒語重心長的勸慰：“小主也該聽奴婢一句勸！女子太要強了倒不好，更何況他是帝王呢？小主就是不為別的，也該為自己想想！女人這輩子就靠年輕漂亮，小主又能耽擱得了幾年呢？這宮中向來憑子貴，依奴婢看，還是懷個龍胎才好！”
    “我不在乎！”，我淡淡的說。
    “小主真的不在乎嗎？小主便真的認命了麼？那又何必進宮呢？”，她冷笑道，“小主一副槁木死灰的樣子，別說皇了，就是奴婢也想退避三舍了！”
    “你可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呐！”
    她一時怔住了，我剛才還笑著，如今又冷淡起來。她站了起來，臉一片紅暈，卻目無波瀾的笑道：“奴婢隻是做到問心無愧罷了！往後的路，還得娘娘自己走呢！”
    說著，就轉身出了屋。我看著她倔強的背影，低聲喃語：“為了一時的絢爛，而犧牲一切，真的值得麼？”
    “當然值得！畢竟曾經擁有過！”一個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回頭望去，卻是明軒穿著刺眼的龍袍站在那裏。我急忙跪道：“臣妾給皇請安，皇萬福金安！”
    “嗯——”
    他應了一聲，就坐在了鋪著柔軟緞子的榻上。手撐著頭，閉目養神，應該是累了吧。
    我又讓人斟了茶，給他遞去：“皇上請喝茶！”
    他這才睜開眼，接過茶碗，輕輕的喝了一口。遊離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頓打量，許久才張嘴解釋：“朕無意路過這兒，就進來討碗茶喝。蕭貴人不會不歡迎吧？”
    無意，有必要說的這麼仔細麼？難道，他真的忘了麼？也是啊！天下也隻有你蕭子琴會天真的把十年前的一句兒戲當真吧？既然決定放手了，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心中像倒了五味瓶，全然不是滋味。他始終望著我，儼然一副看著出醜難過的模樣。我牽強會意：“皇上說笑了！這後宮是皇上的後宮，皇上想到哪兒便到哪兒。再說，後宮誰人不是巴巴的等著皇上的臨幸呢？”
    “也包括你麼？”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這話一出，我愣住了，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蕭子琴，也包括你麼？這不是你想念的柳公子麼？你有多愛他，他就傷的你有多深，難道你還不死心嗎？眸子頓時垂下，無了光澤，他定是想借此機會羞辱我吧？
    又想起錦兒那句話：“女子好強了倒不好，何況他是帝王呢？”
    既然你這麼喜歡羞辱我，那就奉陪到底吧！我低眉順眼的說：“回皇上，也包括臣妾！”
    屋裏靜極了，手中的絹子已被我弄得皺巴巴的。
    “朕想聽的是真話！蕭子琴，看著朕的眼睛，告訴朕，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朕？”
    我望著他那高深莫測的眼睛，平靜地笑道：“臣妾心裏一直都有皇上，皇上滿意了麼？”
    他驟然站起，走下榻來，目光尖銳的像刀子，從我臉上颼颼的刮過。冷聲道：“蕭貴人果然怕死，連說謊都麵不改呢！”
    心中暗自苦笑，我與他不過幾步的距離，卻覺得隔了千山萬一般，遙不可及。
    我不明白他為何生氣，臉漲得彤紅。看我的眼神也閃躲著，隨後又說道：“朕休息也休息了，茶也喝了。蕭貴人好自為之，朕先去了。”
    說著，就拂袖而去。望著他那厚實而孤寂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柳公子。
    不知不覺，天便暗了下來。我望著籠罩在黑夜裏的景寒殿，許久沒有移開視線。此時，錦兒拿了件衣裳披在我身上，歎道：“既是在乎，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身子猛地僵住了，轉頭冷然道：“你的話未免太多了些吧！身為宮人，就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敢說！這用不著我來教你吧？”
    “奴婢知錯了！小主外麵涼，還是進屋吧！”
    我點點頭，扶著她的手就進了屋去。
    我撥著爐子中的灰，抬眼看到炭火的橘色光亮，照在錦兒的側臉顯得格外陌生。忍不住說了句：“你去了趟鳳儀殿，與以前真是判若兩人啊！”，
    她也笑道：“是麼？奴婢也覺著好像真的長大了！經曆了這麼多事，奴婢也想通了。小主人好心也好，把奴婢當人看！奴婢隻想伺候好小主就夠了！”
    “你知道，討好我是沒用的！你又何必煞費苦心？”
    我手裏的火鉗，時不時的敲在地上，發出叮叮的響聲。
    “奴婢知道小主不相信奴婢！可是奴婢想告訴小主：人心都是長的！隻要你真心待他，他也會把真心付與你！既然墜兒已經去了，就讓奴婢照顧小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