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第七章 冷雨敲窗夜未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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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胭脂齋的,隻記得當時穿著單薄的中衣,任寒風肆意吹刮,任憑珠花釵環落了一地,搖搖晃晃的靠在了生冷的鐵門上,望著天際微亮的月亮苦笑。
隱隱約約的聽到有可心低聲的啜泣聲,沒過多久便見她小心翼翼的走出門外,臉上先是一愣,隨後便在淚痕未幹的臉上掛滿笑意:“蕭姑娘回來了?回來了便好,回來了便好。奴婢還以為姑娘。”
她一激動,淚水隻往下鑽。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卻沒心思理會,便抬腳進了屋,屋子裏的案幾上還放著一尊笑臉吟吟的觀音菩薩,橘黃色的燭火透過宮紗罩子,照在披在觀音頭上大紅的不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那個男人不斷地索取的情形又在我眼前飄蕩,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便忍不住彎下腰幹嘔。可心忙不安的問道:“可是奴婢今日從內務府領取的百合香料,姑娘聞著不習慣呢。”
說著便上前將案幾旁邊的香爐蓋子打開,一絲絲百合味的香氣在屋子裏更是肆意竄逃,她忙用勺子舀進幾撯灰將其熄滅,我淡淡轉過身,喃喃道:“我要洗澡,洗澡。”
說著,便掀開鴨青色氆氌的簾子,進了裏屋。我坐在木桶裏暗自發呆,可心一桶桶的往裏提熱水。絲絲熱氣開始使身體發福,手裏的帕子沾了水竟覺得異常沉重,有一下每一下的擦著身體。到底該怎麼辦啊?如今最後一步險棋都已塵埃落定,莫非這就是怎麼也於事無補的命麼?說著便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嘴裏便嚐到一絲鹹鹹的味道。心中哀涼陣陣,久久揮之不去。突然一股自惱在胸中頓時堆積,掄起一耳光便死命的扇在臉上,一耳光一耳光,隻知道腦仁被打的生疼,直到完全沒有了直覺。
手也漸漸沒了力氣了,眼眶裏硬忍著的液體隨著鼻尖一股酸意,終於如掉在布匹上的冬雨一般了無生息。心中一陣氣悶,便將手中的帕子狠命的朝門口扔去。不料此時可心掀開鴨青色氆氌的簾子,帕子正從她眼角擦過落到了地麵。她先是一愣,隨後撿起帕子重新放進木桶,尷尬的笑笑:“姑娘自從梅園回來,火氣大得很呢。”
我呆呆的看著她,臉色又白變了紅,又由紅變了青。她也似乎發現了我的古怪,按著我的雙肩,擔心的問:“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倒是說話啊。”
她的聲音越是急切,我越是覺得羞於開口。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便放聲大哭,嘴裏反複幾句話:“完了,一切都完了。什麼都沒有了,蕭氏完了,姐姐也再無活路可尋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她也被嚇住了。
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任淚水肆意橫流:“可心,我今日去梅園,見到了一個人。我以為他是皇上,就任由他把我抱至廢宮,做了那種事情。結果,結果。”
屋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就下了起來,不停地敲打著窗戶,滴滴答答的,竟覺得心中一陣沉悶。
我的聲音忍不住顫抖,長吸了口氣,繼續哭道:“結果才卻發現,他騙了我。他不是皇上,他身邊的太監叫他王爺。今晚皇上抱恙,沒有去梅園。他還逼我喝下湯藥,否則再難走出廢宮而難以讓人知曉。”
我猛然發現,她的眼神漸漸無了聚光,臉色變得慘白,就連之前握著我的手也不禁失去了力氣,她過了許久才將目光回到我的臉上,喃喃道:“姑娘打算如何自處?”
“自處?”我蒼涼的笑笑,窗外的夜色漸漸退去光澤,一絲黎明的曙光在烏雲處透了下來,竟然還能輕笑出聲,“可心,你看天都快涼了呢。天亮了,太陽就要出來了,以前竟沒發現黎明也這般美。以前在蕭府的時候,我也會像現在這樣等天亮,一個人趴在窗台上,等那個人出現,結果一等等了八年,他卻在未出現在我眼前了。於是,我就不等了。”
“姑娘,你快別說了。”
她用手忍不住擋住哭的無措的臉。我卻發現竟是有從未有過的輕鬆,伸手將她擦過淚痕,柔聲笑道:“你哭什麼?天一亮,一切都結束了。我的出現或許就是個錯誤,世間陰差陽錯從未停歇。我沒有辦法啊,我蕭子琴不認命還能怎麼辦呢?活著的時候因為家族興亡而不能擁有自己的感情,死的時候便也是要為蕭家做好打算。”
幽深的目光透過未關好的窗戶停留在了,窗前那顆被寒風吹得蕩啊蕩的枯樹枝上,繼續說道:“我若不死,一旦入選被發現非處子之身侍君,蕭氏一族的活路便被徹底斷送。如果不如選,蕭家勢必更加艱難。與其愧疚的過活,不如就此死了倒還幹淨。母親便不會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敗壞風俗的女兒。你也無需告訴她們什麼,我死前會寫一封遺書,皇上乃聖明之君,必不會難為了你。”
“不,不可以。”她幾乎是吼了出來,隨後稍微頓了頓,便急聲勸道,“姑娘若死了,蕭家便真的完了。姑娘乃蕭家唯一的成年女子,便再無任何親戚姊妹了。留的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不如便放手一搏,才不致滿盤皆輸啊。”
“已經輸了,輸了。”
我喃喃道。
她突然痛心疾首的問道:“那姑娘可否想過,姑娘的姐姐,家人怎麼辦?她們會傷心的。”
“時間會磨平一切的。”
“抹不平的”她竟痛哭出聲,此時的她和平日裏守禮知進退的她判若兩人,她冷笑“奴婢以為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想竟巧走了眼去。姑娘當真以為蕭夫人,蕭大人送姑娘入宮,單為爭寵麼?蕭家敗落,姑娘能掙得一時榮耀自然是皆大歡喜,可奴婢相信,她們想看到的是蕭姑娘能平安終老。可憐天下父母心,姑娘竟也狠得下心。”
此話如醍醐灌頂一般,讓我頓時清醒,喃喃自語道:“對啊,我不能死。天無覺人之路,我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前麵是火山刀海,都要趟過去。”
眼神漸漸有了生氣,忙拉住她的手,低聲哀求:“可心,你要幫我。天就要快亮了,我要好好準備,馬上就要開始殿選了。”
幾年後當我遍嚐世間人情冷暖,便不時回想,若是沒有可心的阻攔,便不用在遭此一生劫難。她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的人生漸漸偏離原來本應平淡的軌跡。
可心花了一個時辰為我打扮,當她將桃木梳漸漸地放在梨木梳妝台上,拿過旁邊的銅鏡找給我看:“姑娘,你瞧瞧怎麼樣?”
我這才將目光落到了鏡子中兩曬微紅的女子,鏤空蝶形銀簪斜插於發髻,旁邊有一隻扭珠海棠絹花陪襯。上身駝色暗花蝶紋單羅紗大袖衣,下襯平素稍留仙裙。
便微微一笑:“很好。”
天外的一絲曙光漸漸出現,整個宮廷都蕩著如雷般驚響的擊鼓聲,殿試就快要開始了。不覺對旁邊的可心溫言道:“我們走吧。”
她聽了,便跟著我走出屋外,像正殿走去。長長的宮廊像是無止境的猛吹著,留仙裙的下擺便被吹得迎風飛揚。可心一路都沒有在說話了,我手中死死的握著嫩紅的軟煙羅錦帕,走至重華宮,便抬眼看到四個太監抬著一架禦攆緩緩走了過來,禦攆上的女子嬌媚淺笑,靈蛇髻上插著殷紅並蒂蓮形朱釵,閃閃發亮的流蘇墜及耳垂,一襲桃紅刻絲鶴紋花軟緞褂子,整個人越發有了靈氣。
後有五個宮女低頭隨行,氣派之大,不愧是穆丞相的掌上明珠。或許姐姐昔年景象如讓這般羨煞旁人,眼看禦攆就要過來了。我忙低下頭讓出道來,單腿跪地,以示尊重。可心也隨我低頭請安待禦攆過去。
不料禦攆卻在我麵前停了下來,我的目光盯著鎏金的刻著祥雲圖案的禦攆壁麵。一陣輕笑好聽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起來吧。”
我聞言便抬起頭,見她用帶著三寸長鎏金珍珠蓋麵兒的護甲的手撐著臻首,她那桃紅刻絲鶴紋花軟緞的袖筒裏便露著一圈極其柔軟的鳳毛,隨風飄動。眸若星辰流轉不定,我頓時就愣了。上次見玉妃的時候,卻從未發現她這般美若天人。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蕭姑娘,你覺得本宮與你姐姐香妃相比,誰更勝一籌啊?”
我頓時一愣,她竟將這般尖銳的問題拋與我。但想到還有殿選不宜耽擱過久,便含著笑鎮定自若的答道:“玉妃娘娘貌若驚鴻,堪比飛燕合德之輩,奴婢望塵莫及。而奴婢姐姐香妃娘娘,如雛菊盛放,不喜爭鬥事事想置身事外,淡雅之情非常人可比。奴婢之於玉妃娘娘,香妃娘娘,都遠不及不上。”
我的回答她似乎很滿意,用護甲殼撫了撫雲鬢,掩嘴輕笑:“香妃為人放肆說話做事亦是不討眾人喜歡,想不到她妹妹倒還小嘴靈力,說話中聽。”
她的目光漸漸有了探究之意,話鋒一轉:“蕭姑娘自知比不上香妃,也算有點自知之明。隻是香妃不過如此,你又能翻起多大的風浪呢?”
她的警告之意欲蓋彌彰,我故收起對視的眼神,臉上一陣慘白,聲音如蚊子般嗡嗡作祟:“奴婢,奴婢從未敢得罪玉妃娘娘。”
不料她笑的更歡了,用皓白的玉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嬌笑如花:“想不到姑娘膽子這般小,瞧把你給嚇得?”
此時從正殿的擊鼓聲再次響起了,預示著殿試即將開始。而玉妃卻沒有半天要放我走的意思,握在袖筒裏的軟煙羅繡花錦帕不禁收緊,玉妃抬眸望了眼天邊那一抹漸漸擴散的紅色光暈,嘴角上揚,慢調斯理的說道:“本宮還要回重華宮給皇上燉烏雞湯呢,便不陪姑娘玩笑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她的眸光愈見深邃,鎖在我的臉上,許久眼眸才浮出一絲笑意:“姑娘容貌不差,本宮便等著姑娘‘拔得頭籌’的喜訊了。”
說罷,便將玉手懶懶一揮,禦攆便被重新抬起,向重華宮的方向走去。我忙回過神,緊趕慢趕的前往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