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早在他提到電影時就坐下，臉上是從未見過的認真，還一臉鑽研的拿過他的本子，撕下一張一條條的寫下來。
    “電影啊，會不會時間太長，我怕看完電影她就得回家。”
    “你下午就約她出來吃晚飯唄，然後看電影，一場電影最多兩小時，你還可以選時間少點的，注意座位一定要提前買，不能買情侶的，不然就太明顯了懂不。她那樣的性格得溫水煮。”
    “嗯，這樣也行，唉，你知道哪裏吃飯比較有那個……情調？”
    “切~~你是不是連背什麼詩都要向我谘詢？那是你約會還是我約會？約會這種事情就是要自己花心思，不然就沒意義了不是？不過你隻要真心喜歡她，她肯定也會喜歡你的，你這張臉還算帥，她班裏沒一個有你帥，放鬆些，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愛情也一樣。”
    那個人站起身，像一個想到辦法得到自己心愛玩具的孩子，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衝了出去，想必是去尋找電影的時間和古詩禮物之類的道具。
    “…………………………”他維持著笑容上前關門，轉身的瞬間背抵著門哭出聲。那些被狠壓在心底的委屈讓他控製不住，壓下聲音顫抖著去抓不遠處的紙巾，捂住自己的口鼻狠狠的哭。亂七八糟的各種情緒在腦子裏爆開，他已經搞不清自己的是為了什麼而哭。是因為別人的戀愛都能光明正大計劃著出去約會，而自己得藏著掖著，還是自己的求而不得，抑或是純粹的不甘心，明明，明明了解那個人的是他，與那個人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也是他，他不惜把自己剝開給那個人看，就為了那個人也能與他交心。他天真地以為互相了解是一切感情奠定的基礎，卻偏偏沒料到原來愛情，是不需要了解的。那個含蓄有才的女孩，能用兩個星期見兩次麵的資曆把他1年的努力打得隻剩渣，讓那個人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
    他還能說什麼，如果這都不是愛情，什麼算是？
    在他暗戀了一年半之後，他第一次親眼見證愛情的威力。
    人生最絕望的從不是努力了卻還沒得到，而是你發現你拚了命還沒拿到的，偏偏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你想都不敢想的。
    那個周末，每個人都很開心，他父母組織大家一起去旅遊景點玩，而那個人因為約會，自然不在。這次的旅行是他慫恿的，他惡意的揣測著那個人在約會與景點隻間會選擇哪個，雖然意料之中的選擇了約會，那個人會不會因為他們玩的開心而事後感到遺憾？
    看，你有你的小女朋友，我有我的大隊伍，咱們大陸通天，各走各邊。
    瀟灑的想著，一路上他都使勁渾身解術讓隊伍充滿了歡聲笑語，他媽問他，你今天心情很好嘛。他誇張的咧嘴大笑，一股豪放之氣油然而生（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喝口水潤潤喉，吊著嗓子回答，當然了，今天那個人不在，就沒人能跟我搶風頭了啊，哼，平時他們都喜歡跟著那個人屁股後麵轉，真讓人不爽。
    她媽無奈的笑笑，轉頭開始睡覺。全車人都安靜了下來，不少人東倒西歪互相纏綿著睡著了，你的口水留到我的手臂上，我的口水留到你的肚皮上，他偷笑著想像那群人醒來之後的情景。
    轉頭無聊的看向窗外的風景，自己的臉倒映在玻璃上，竟模模糊糊有種林黛玉的哀傷無力。
    他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對著玻璃擺出傻笑，那副沒心沒肺快樂到死的樣子讓玻璃上的臉一下子變為了嘲諷。出於好奇，他試著擺出看到那個人時的表情，然後發現那簡直就是條垂涎的狗。
    你真賤，他厭惡的表情看著玻璃中的自己，玻璃裏的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不好好呆在糞坑裏的狗屎，卻在最後扯了扯嘴角露出溫暖的笑容。
    他忽然有點害怕，趕緊閉上眼睛跟著睡起了覺。
    模糊中，他感覺自己被人綁在椅子上，明明神誌清醒了，卻感到身體極其沉重，腦電波像是被抑製了一樣難以活動。兩個男人抬著他進了一間昏沉的房間，然後給了他一拳。嘭，他覺得心口一陣悶痛，下一步調動肌肉使勁上調嘴角露出陽光淡定的微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雙頰緊繃的肌肉讓他確信這一點。頭發被扯起，對麵的歐式全身鏡倒映出他狼狽的姿勢以及一臉笑意，突然，有水紋從哪個中心點向外擴散，越來越大。
    他下意思的去找出源頭，然後看到了自己扭曲痛苦的臉，那張臉像是被人打了一記重拳，兩眼突出，黑色的眼珠擴大到空洞，嘴巴以一種奇怪的弧度四邊形緊繃著，臉頰上的肌肉扭曲著偏向一邊。
    他忽然很慌亂，眼前全是那張臉，不停地緊繃肌肉想要笑出來，怎麼回事？為什麼？該死的，他想要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和鏡子，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自己，但手被綁在椅子上感覺重的要命，別說抬起來了，連動一下都做不到。他隻能使勁微笑，看著那張臉努力微笑。鏡子裏的那張臉壓得他喘不過氣，還是說，因為自己就是那樣的表情，所以才會喘不過氣？
    咚！！！冷汗侵濕了全身，他雙眼張的大大的，心口悶痛，喘息聲大的像條狗。這是在車裏，外麵的一縷夕陽穿過玻璃照到他的手上，有人碰掉了水杯，驚醒了一車人，有些孩子因為突然被吵醒哭了出來，車內喧鬧無比。他抹著冷汗好像還沉浸在剛剛奇怪的夢境中，很討厭這種覺得自己不認識自己的的陌生感，憋屈的他想揍人，可惜身體一點力都沒有，整個人虛脫無比。拍拍腦袋，喝口水，他看著外麵流逝的風景冷靜了下來。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他還是有點頭緒的，夢從不是什麼毫無意義的東西，這次的夢對他來講更是如此。若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那麼夢是自己潛意識的產物，那些他做了但不願意承認的想法，在夢裏得到呈現。那些理論抽象無比，但歸根結底，於他便是揭示了一個長久以來不願承認的東西，從小到大，他太會隱忍偽裝，裝到極致，便是抹去了自己。許多他明明不願去做的和不願去說的，都自然而然發生了，雖然於外界可能是最好的結局，但他自己卻是不願的。那樣的性格，最受大人們喜愛，穩重成熟冷靜，沒有絲毫任性。隻是說好聽了是顧全大局，有大將之風，說難聽了就是畏首畏尾，以自我為代價持續虛偽著。換來了什麼，不過是和諧的表象以及別人口中完美的人格。
    隻是，無法，他的父母與他息息相關，他在別人眼中的好壞直接影響到他與父母的衣食住行。這場以自己為主角的偶像戲，他承擔不起不演下去的後果。當你最愛的兩個人的命運都係在了你手上，你還有那個權力和膽量去任性嗎？更何況，他已經這麼活了十幾年，換一個身份，他還沒有頭緒。
    於是，在生存麵前，他又一次低了頭，努力藏住自己的鋒芒，當一個聰明懂事感情遲鈍的鄰家哥哥，一邊偽裝一邊窺視著周圍的一切。真像一灘會思考的死水，他想。
    那天晚上，他掉進了他們遊玩的江裏，在一片漆黑中掙紮。即使他本身會遊泳，還是在瞬間感到了絕望。江水被風吹起不大不小的浪，毫無準備的拍下，差點把他卷離岸邊。
    他想說不定那個人正在放著孔明燈，許著與他小女朋友一生一世的願望，說不定明天就有媒體報道神童早夭，然後他的名字後天就被娛樂星聞淹沒，徒留下他父母傷心一世。他以前的小朋友們有幾個會在知道消息後趕來他的葬禮？那個人會為他哭嗎？
    不行，他絕對不要死，他要再見父母一麵，他要養他們到老，懶得去理會那個人有什麼表情，更不想死的這麼豪無意義。他使勁拍打，兩隻手抓住岸沿，用盡一切力氣把自己從水裏撐了起來，然後摔在石頭上，他還沒有放鬆下來，爬起來就噌的一下從石頭衝進樹林，跌坐在大地上，滾了一屁股的泥。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好的體力，兩隻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輕輕顫抖著，他扶著樹站起來，壓著恐懼走回自己爬上來的江邊。
    江麵翻滾，一想到自己差點就在這裏掛了就讓他打個寒顫，雖然從他連口水也沒嗆來看離死還很遠，但這是他從想法上離死最近的一次，他要讓自己記住，既然這次想死卻最後不準備去死，那麼以後都別折騰了，反正再怎麼想去死也沒做好去死的準備。無用的情緒就讓他在無用的地方湮滅，自殺的想法也一樣。等哪天真想去死了，那便一死到底，絕不做隻說不練的懦夫。
    望了望對岸的燈火通明和自己一身狼藉，他決定先一步返回賓館，料理好自己再去找父母。賓館保鏢的警惕眼神和不想被任何人發現的心虛感讓他鬼祟而快速的衝回房間，洗澡換衣，吹幹頭發洗好衣服，消除一切可能的罪證後換上鞋子出去與他們會合。
    當他向著父親笑得開懷時，他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得了神經病。
    好吧，答案當然是………………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