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安親昵地挽著夜禮服假麵的手臂，對我介紹：“軒軒，這是我哥，林辰。”接著又轉頭對美男一笑：“這就是那個葉軒。不過不是我們中文係的，她在許老師手下讀社會學。”
    林辰看著我，很禮貌地伸出手來：“常聽安安提起你，初次見麵，非常榮幸。”
    我愣愣地看著林辰伸過的手，突然間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兜裏的手機震了起來，伴隨著“新聞聯播”的激昂交響。我一個機靈，手忙腳亂地掏出來，“許老頭”三個字在上麵張牙舞爪地蹦，我心下哀歎一聲“完了”，視死如歸地接起來。
    老頭子腔調悠閑幸災樂禍：“小葉啊，剛才看守所的小張打電話給我，嚴飛又打架了。我就納悶了，你這是去做輔導呢還是傳授武功秘籍去了？”
    我頭都大了。小祖宗什麼時候抽風不好偏偏選在我和他談話後不到十分鍾，一個課間操不到的時間他就用實際行動把我作為一個社會學者對問題少年的所有付出劃了把無情的紅叉，雖然我在付出的過程中附帶調戲了他一小下下。
    許老頭拿腔拿調，擺明了看熱鬧，“得，人還在裏麵鬧脾氣呢，父母忙著去領導那兒給他擦屁股。小警察打電話給我時都快哭了。雖說進去了，但到底是孩子，要是真在裏邊出了什麼岔子……”
    我眺望剛剛開走的公交車，外強中幹地打斷他：“那也與我無關。”
    許老頭哼哼唧唧：“這個月助研的錢幸好還沒發……”
    “許老師！”我嚎：“我去看看，我現在就去，馬上就去，誰不讓我去我跟誰急！”
    悲愴地掛上電話，林曉安正優雅地攀著她那帥得人神共憤的哥哥笑：“怎麼，你兒子又出事了？”
    我點點頭，眼光瞟過林辰，一時間還是很反應不過來，心底百般情節糾結亂飛，卻又被腦子裏“兒子”那張噴氣式飛機一樣的哼哼臉“啪”地一聲打了下去。我頹喪地歎口氣，感覺世界很亂套。
    我垮著肩膀，以類人猿的姿態向校門走去。剛邁一步，卻聽見林辰的聲音響起：“葉小姐，這個時間公車很擠的。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我一愣，隨即很不滿地望了他一眼——你怎麼就斷定我要擠公車而不是搭出租了。雖然我也確實在心底糾結了一下15塊的出租費和1塊5的公車票之間的巨大鴻溝，但我認為自己還是有10%的可能會選擇出租以假裝我尚且寬裕的經濟和我對“兒子”的重視的。你憑什麼就把這好不容易生出來的10%給生生忽略了！
    大概是我短暫的沉默又讓林大少爺會錯了意，他直接把我推進了車裏，這又讓我很悲憤地失去了哪怕是假裝推辭他的機會，非常不利於一個社會學者清高冷傲的形象建設，也不襯托我當時的心境。
    林大少爺從後視鏡裏看我，溫和地問：“去哪？”
    我受不了他那表麵溫潤實則陌生的視線，把頭偏過去：“XX路警察局。”
    “哦。”他點點頭。
    倒是副座上的林曉安興奮得上躥下跳：“軒軒，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直麵你的研究領域。那些孩子們都是怎樣的？很不好接觸吧？帥不帥？”
    我對林曉安跳躍得近乎神經分裂的思維已經見怪不怪了，懶洋洋地回道：“有什麼好看的。這些問題少年，人們躲還來不及。”
    林曉安猴精猴精的：“軒軒，你怎麼很不高興的樣子？昨天晚上吃你豆餅的錢不是還你了麼？”
    我咬牙：“可那是我的宵夜！我昨天肚子叫了一夜，把自個兒都給活生生叫醒了，還以為哪兒漏水了……”
    林辰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愈加煩躁。以手捶們：“停車，我要下去！”
    林辰眉頭一跳，好脾氣地對我笑笑：“還沒到呢。”
    “停車！”我沒有廢話。
    林辰無奈地將車靠邊，我打開就衝了出去，非常豪氣地一甩車門。那氣勢十足一個千金小姐，當然要忽略我雄赳赳氣昂昂且無比熟練地撲向公交車站的後半段。
    我看看路邊的公共站牌，再看看快爆掉的948路公車如同收腹提臀的中年胖女人拉褲鏈般艱難地關上了車門，心中無限鬱卒。這鬱卒以一種腦殘的力量激發了我潛藏的自虐因子，我深吸一口氣，在無數人詫異的目光下飛奔起來。
    腳下虎虎生風的我，聽到了街邊音響裏孫大哥深情的鼓勵——一個人在街頭，像奔跑的犀牛……
    當葉犀牛奔到嚴飛麵前時，破孩子正坐在看守所自帶的醫療室後一條長椅上，醫生指著他的腳在對小警察交代傷情。
    我氣喘籲籲地走過去，氣喘籲籲地指著他粽子一樣的腳：“怎……怎麼回事？”
    嚴飛哽著脖子不開腔，旁邊的小警察拉拉我：“還能怎麼著。倆小祖宗不知道發什麼瘋，下午放風的時候全奔那破圖書館去了。值班的小李上個廁所的功夫，倆人就已經進入戰國狀態了。”
    “羅少輝？”我還在喘。
    小警察點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繃住臉把狀態切換到社會學者麵對問題少年上。突然，走廊那邊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我一抬頭，就見到一個頭上、手臂和左腳都綁著繃帶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鼻子上還橫貼了塊小棉紗。
    可真夠慘的！
    “呸！”嚴飛混混功底十分深厚，對著那木乃伊就是熟練一啐。
    我剛想教訓他，就覺得身後動靜不對。趕忙回頭一看，一根拐杖已經朝著這邊呼嘯飛來！
    我一驚，反射性地要去護嚴飛，卻正把自己送到刀口上。“砰！”一聲鈍響，我後頸上一個劇痛，小羅飛棍直中犀牛。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我感到嚴飛“倏”地一聲從我身邊竄了出去，小警察一個勁地叫：“葉老師你怎麼了！……葉老師你說話啊！”
    我心裏直想殺人，這不痛得出不了聲了麼！還說話！說什麼？這孩子準頭很好還是這拐杖質量不錯？！
    小警察又是一聲驚呼，接著是玎玲咣當的打鬥聲，我恍惚中看見嚴飛翹著腳往那個木乃伊身上踹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意識逐漸模糊，閉眼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這個月的助研補貼早發過了，我還拿它請林曉安吃包子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