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我按時回到了宿舍。說是宿舍，其實是天藝公司給訓練班的八個男生包下的一棟郊區別墅。在訓練期間，我們同吃、同住，共同生活，公司那邊還會時不時派攝製組過來拍點生活片段放在網頁上，做側麵宣傳使用。所以，盡管彼此都清楚之間的競爭關係，大部分時間我們相處都還算融洽，誰也沒傻到還沒開始走紅就被別人抓住話柄。
    我一進屋，屋裏靜悄悄的，我掃了一眼，發現陳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成子，你幹嘛呢？”
    陳成聽到我的聲音，愣了一下，慌慌張張地揉了下眼睛。
    “哦，你回來了。。。我沒什麼，對了，你好點了嗎？聽趙哥說你看病去了？”
    “沒事沒事，吃了藥睡了一覺就好了！”
    我順著陳成的話瞎編著，走到陳成邊上，坐下一看，這陳成，紅著個眼睛，顯然剛哭過。
    “他們人呢？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
    這話好像觸到了陳成的淚腺，他那標誌性的大眼睛裏一下子就積起了淚水。
    “李晉。。。我覺得我就不該來參加這破比賽！我覺得。。。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為什麼要逼我做那麼多我不想做的事，陪吃陪喝，他們還傳我是靠□上位的！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
    我聽著陳成含淚的控訴，沒有去安慰他，甚至連紙巾都沒遞。
    “參加比賽、應酬、或是忍受謠言，這其中難道沒有一點你自己的意願嗎？”
    陳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豆大的眼淚滴答滴答地滾落，滿臉的委屈。
    “你喜歡唱歌，想向質疑你的人證明你的能力。在比賽中，掌聲滿足了你，同時也讓你變得不那麼容易滿足。為了更多的成就感，你也接受了公司給你的各種安排。當為此背上罵名時，你的付出已經讓你舍不得再放下滿筐的勝利果實。這條路，其實一直按著你的意願在走。”
    這些話，與其是對陳成說，其實也句句戳進我的心裏。人生，沒有人在逼你，執念都是來源於欲望。
    “我，和你一樣，我們應該抱頭痛哭一場的。但是，現在哭太廉價了，我不想做無謂的事。”
    我站起身，緩慢地移步。心裏難受得厲害，陳成不過才18歲，在健康幸福、充滿寵愛的家庭中成長，抱著單純的欲望，保持著率真。這一份珍貴，為什麼一定得在汙穢中渲染過才能存活？
    “等等。”
    陳成叫住了我，他擦去了眼淚，帶著與稚嫩的容貌不相稱的鄭重表情。
    “李晉，我愛音樂，在我看來，和音樂比起來，現在得到的這些所謂的成績根本一文不值，也根本不值得留戀。我的意願是唱歌，永遠不會改變，但我會選擇我喜歡的方式去實現。我，和你，根本不一樣！”
    我啞然一笑，在這樣的陳成麵前，我就像一隻自慚形穢的烏鴉，被阿波羅收走了銀白色的羽毛和說話的能力。陳成輕蔑地橫了我一眼，大步從我身邊走過，把獨處一室的落寞留給了我。
    陳成沒有參加下午的訓練課，我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說真的，我羨慕陳成，羨慕他的勇氣，羨慕他對音樂純粹的愛。而我，才真正是個懦弱的小人，在欲望驅使下已經失去掌控內心的能力。
    公司很快宣布了陳成退出的消息，並安排了單獨會談，談話由項目總監肖峰親自出麵進行。我是最後一個被叫去談話的，看了一下前麵回來的哥們兒，臉色都不太好的樣子，我也有些隱隱地不安。
    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肖峰看上去有些疲憊，側靠在桌邊扶額站著。
    “肖總。”
    我叫了他一聲，走到他身邊。他沒有應我，走到窗邊，擰著眉眺望遠方。半晌，肖峰沉沉地開口。
    “第一次見麵，你也是這樣，恭敬地叫我‘肖總’。李晉，你總是能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我聽不出他的情緒，沒有妄然接話。肖峰似乎也不在意我，頓了頓，自顧自地說著。
    “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你。毫無疑問，你是各方麵表現都最對我胃口的那一型，真舍不得那麼快放走你。”
    “你終於下定決心了？”
    我淒然一笑，說不清現在的感受，沒有想象中的雀躍，心髒被深深的失落填塞。又是這種被丟下的感覺，我討厭這種感覺，盡管我早有心理準備。
    “沒辦法，跟老爺子吵了一架，我得滾去英國了。‘天藝’也要易主了，沒辦法幫你贏得比賽了。給你留了棟房子，還有些存款，到時候趙毅會轉給你的，我隻剩這些了。”
    肖峰轉過身，已經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輕描淡寫地將宣告交易結束的陳述一筆帶過，語氣一如平常，詼諧中帶著調侃。那我又該說什麼，謝謝？別走？還是指著他鼻子罵他混蛋？
    “好，我能照顧好自己。”
    費了半天勁，我居然憋出這麼一句屁話。我垂下眼，不想讓肖峰看到我此刻的蠢樣。
    “李晉，你。。。想不想跟我一塊走？”
    沒想到肖峰能說出比我更蠢的話，我頓時哈哈大笑。肖峰尷尬地僵在原地，難得露出赧顏的表情。
    “咳，當我沒問過。。。”
    我的氣息越來越弱，嘴角的笑卻越來越大越來越用力，要把憋在胸口絞得心悶悶地痛的氣擠出去。
    “不，我會永遠，記得這句話。”
    那一天，是我們第一次如此坦率地麵對彼此，可是什麼也沒有改變。唯一的收獲是，我們終於意識到，放下，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不過翻手拂袖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