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景依靠在牆上，仰望著天上的白雲，風和日麗的天氣讓他連日來陰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就在昨天藍樺告訴他，荷魯已沒有性命之憂了。
    一直在房間裏休息的藍樺忽然打開窗子，半倚在窗口，“封大道士，我一直在想，荷魯這樣的人算不算是妖呢？身體千年不腐，靈魂千年未滅，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
    “……是人，就好像妖，哪怕他的生命很短暫他也是妖。”
    “……那如果，他變得嗜血了呢？”
    封景一驚，看向藍樺。
    “你別誤會，荷魯還是原來的樣子，我隻是隨口一問。”隨即離開了窗口。
    半餉，封景的聲音響起，“那便不是人了。”但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晌午過後，照例又到了給荷魯治療的時間。藍樺沒有像往常一樣飛過去，而是慢慢的走向了白秋的住所。
    “幾百年來，我已經甘願做一隻妖了，或許，當年封家祖先是對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躍龍門的資格。”悠然的語氣像是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封景沒有做聲，隻是默默地跟在藍樺身後。
    藍樺好像也沒指望他回應，自顧自的說著：“我不難想象他有多恨我，是我讓他變成了那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樣子，當年他本是一心求死的，是我一廂情願的想要救活他。他醒過來時是那麼的痛苦，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後來他開始日複一日的報複我，那一日他趁我不備挖掉了我的一隻眼睛，在我麵前吃了下去。”
    “……”
    “再後來，他就時常出入人界，我派人偷偷的跟著他怕他惹出什麼亂子，但還是有些事是我阻止不了的，他製造各種各樣的意外把人類殺死，然後吸他們的血。有一天他被捉妖師抓住，我明知道他是罪有應得，卻還是忍不住出手救他，我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聽到這樣的話，封景一臉震驚。
    “他殺人，我就救人，可是越到後來，我就越力不從心了，我讓他吸我的血，相對的他答應我不再殺人。可是他那麼恨我，雖然不再殺人卻還是製造麻煩，然後看著我毫無怨言的幫他收拾爛攤子。”
    “……”
    “我雖然從來沒有傷害過人類，但是我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
    藍樺淒然苦笑，然後再也沒有說話。
    封景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凝重。
    ……傍晚時分，藍樺終於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封景注意到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臉色更加蒼白了。
    藍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今晚你留下來吧。”
    封景知道他這話的意思，荷魯多半是快要醒了，抱拳說了一句“多謝。”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這個，也還給你。”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近視眼，不好用。”藍樺打開盒子，裏麵赫然放著一個眼珠，不知被施了什麼法術，那個眼珠慢慢飄了起來，飄進封景的眼眶中。
    這時，一直不知去向的白秋回來了，神情十分頹然，看到藍樺的時候低下了頭，快步走過了他的身邊，就在他快要進門的時候卻被藍樺叫住了。
    “白秋，我想……你已經不是兩百年前的你了。”
    “什麼……意思。”白秋瞪大了眼睛，再想問什麼的時候藍樺已經不見了蹤影。
    片刻後，封景就看見剛剛回來的白秋又如風一般的走了。
    庭院裏一下子歸於寂靜。
    但封景卻聽到一絲不尋常的聲音，他急忙推開荷魯房間的門，看到床上空空如也時不禁吃了一驚，立刻從打開的窗戶追了出去。
    房間裏有其他人的氣味兒，說明荷魯是被人帶走的。
    是誰？
    進入一片森林之後，封景終於看到了那人的真麵目。
    “是你。”封景的語氣森然。
    死魅疑惑的看著他，突然笑了笑，“這不是封道長嗎？哎呀，這比白秋還美的美人不會是你什麼人吧？那還真是巧啊。”死魅將荷魯平放在了地上，手指劃過荷魯的臉，“封道長何時也有這種喜好了？”
    “離他遠一點！”
    “欸，你如果再上前一步，我就劃破他的喉嚨哦。哈哈哈，讓藍樺那家夥嚐嚐功虧一簣的感覺也不錯。”
    “死魅！”一聲破空之音，藍樺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你要幹什麼？”
    “別緊張，我就是找點樂趣而已，倒是你，藍樺，你怎麼跟道士勾結在一起了，哦——我明白了，聯合起來殺我是不是？你終於忍不住要殺我了嗎？”死魅笑容很扭曲。
    麵對著對方的挑釁，藍樺怒極反笑，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對啊，我就是想要殺你。”
    死魅的笑僵在臉上，微眯的雙眼睜開了幾分，死死地盯著藍樺的臉，像是要辨別他是否是言不由衷。
    “你不是一直恨我救了你嗎？”他看向封景，“封大道士，你一定很想為你的妻兒報仇吧，我幫你。”
    “我不信！”死魅的聲調突然拔高，“你怎麼忍心殺我！你不會殺我的！”
    “死魅，讓你活了這麼久，你一定很痛苦吧，對不起。”藍樺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腦子裏很混亂，翻來覆去的都是死魅充滿恨意的眼神。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會讓我死的！藍樺，你怎麼可能舍得我去死呢，怎麼可能會殺我呢？你一定下不去手的，我……”聲音戛然而止，死魅吃驚的低下頭，胸口的劍頭被黑色的血液浸染。
    “他下不去手，我可以。”封景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司旻……”一切發生的太快，藍樺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他嘴上說要殺了死魅，但那都隻是因為一時氣憤，並不是真的要殺了他，就如同死魅說的，他根本就舍不得，根本就下不去手。
    封景抽出木劍，抱起荷魯離開了樹林，不久後樹林裏傳來一連串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死魅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司旻！”
    死魅躺在草地上，望著被樹枝割裂的天空，悵然的說到：“藍樺，我果然還是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
    “我知道，我的傷不重。不過，藍樺，你說謊，你根本不想殺我，我就知道。”他看了看坐在身邊神情緊張的藍樺，心情忽然愉悅起來，“藍樺，你到底為什麼救我？”
    良久，藍樺開口，“我不知道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死魅半天沒有反應，他是被驚住的，他怎麼也沒想到藍樺會這麼回答，他以為藍樺會說，我舍不得你死之類的話。
    “我不知道你不在了，我該怎麼活著，所以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把你救回來。”
    “真自私。”死魅好氣又好笑的說。
    “我知道，我救你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麼偉大的借口，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真像你的作風，不過，現在我卻不恨你了。”死魅坐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其實我清楚的很，如果我想死完全可以自殺，而且我也不是沒有嚐試過，但是，可笑的是我居然下不去手，我竟然有一刻在想，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還想著我呢。”
    “……”藍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吃驚？驚喜？
    “我時常會想起你當年的樣子，一個單純無邪天真可愛的小鯉魚精，每天都在為躍龍門而努力的修行，我時常會假設如果沒有遇見我，你的後來又會是什麼樣子，一定已經成為能夠呼風喚雨的龍了吧，是我毀了你的前程。”
    “不是！不是的……都是我自願的，跟你沒有關係！”說完起身走了。
    看著藍樺的背影死魅長歎一聲，“藍樺，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呢。”
    因為這次意外，封景決定馬上回人界。
    半夜三更，封景被一聲輕喚驚醒，“荷魯！”
    “阿景，我想喝水。”聲音略有沙啞，卻可以聽出他的精神不錯
    封景直接拿起床頭櫃上的杯子，裏麵的水還是溫的，好像是有人時常換過。
    “阿景，我好像睡了好長時間，還做了個夢，夢見我到了一個叫做地府的地方，那裏有個人自稱是閻王，阿景，什麼是閻王？”
    見封景看著他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荷魯像個小孩子一樣眨巴著眼，“阿景？”
    “他怎麼把你放回來了？”
    “他說我是個外國人。”
    “就因為這個？”封景不禁失笑。
    “阿景，你笑起來真好看。”荷魯也笑起來，一如從前一樣明媚燦爛。
    這時，荷魯注意到封景鏡片上映著的自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而且從剛才醒來頭上就異常的輕，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剛才還陽光明媚的臉頓時變得烏雲密布。
    “嗚嗚，阿景，我的頭發怎麼這麼少了？”把所有頭發攏起來也就一根手指那麼粗。
    “以後會長出來的。”
    “那得要多長時間啊，我不要啊，這樣好難看，阿景，你不要看我。”說著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因為被子太短，他往上一拽反而露出了自己的腳，他隻好將自己縮成一個團。
    封景拍拍那個龐大的團狀物體，“不難看。”
    荷魯慢騰騰的露出自己的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封景，“真的嗎？”
    聽到這句熟悉的口頭禪，封景覺得格外窩心，他點點頭，“你如果覺得不適應，我們可以把頭發都剪掉，像我這樣。”
    “可是阿景不是喜歡我長頭發的樣子嗎？”
    封景一愣，他是很喜歡，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荷魯是怎麼知道的！
    “短頭發我也喜歡。”
    “真的嗎？”
    “恩，我還從來不知道你短發是什麼樣子呢，正好可以試一試。”
    荷魯也覺得剪短發很新奇，臉上又有了笑容，“那我們明天就去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