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太寧靜的夜晚。
    藍樺用各種手段把封景折騰夠了，把他趕出了門，“今晚封大道士就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吧。”
    封景站在門外，做了個推眼鏡的動作，這才發現眼鏡不在臉上，他四下看了看，在自己之前跪的地方找到了眼鏡，但是他沒有戴，反而是揣進了上衣口袋裏。
    沒有了眼鏡，雖然看東西有些不清晰，但如今沒了一隻眼睛，這點小事也沒必要在意了，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荷魯的情況。
    他摸了摸自己腫起來的臉，那是在給藍樺剪腳趾甲的時候被藍樺踹腫的。他之前怎麼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向一個妖怪低頭，如今他違背了祖訓，違背了自己多年的原則，可這一切跟荷魯的生死比起來，都變得微不足道，他說過，隻要荷魯活著，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阿景。”
    聲音很近，封景發現這不是幻聽，一下子站起了身。
    屋裏傳出一陣笑聲，是那種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封景冷著臉不做聲。
    終於藍樺笑夠了，“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封景看著窗裏的身影，明明知道對方不會告訴他，卻還是忍不住說：“是。”
    “我偏不告訴你。”果然。
    藍樺頓了一下，“封大道士，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雖然是答應會救他，可我沒說一定會救活他，所以他可別抱太大希望，到時候人死了也別哭著來找我。”
    這一點封景已經想到了，但是他不敢往深想。
    如果沒救活……如果人死了……
    不能想，不敢想，一想就身體發涼發麻，一想就忍不住寒顫。
    他隻想相信，一定可以活下來。
    “我又怎能不知道活著的好。”藍樺的語氣突然變得悵然而沉重。
    之後又是久久的寧靜。
    這樣的寧靜突然被一聲破空之聲所打破。封景從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一個人影閃過，進入了藍樺的房間，緊接著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
    “藍……”
    “沒你的事，呆在外麵不許進來！”藍樺喝道，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封景稍稍放心，但依然時刻觀察著屋內的動靜，不多時傳出一個男人輕佻的聲音。
    “原來藍樺還養了一個男寵啊。”
    “閉上你的臭嘴！”
    死魅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不知道是誰，被我這張臭嘴咬了無數次？”
    “辦完事就快點走！”藍樺將自己的衣領輕輕拉下，亮出長著青鱗的脖頸。
    死魅笑笑，下一秒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卻沒有立即下口。“聽說你又在救一個人類啊！還要把他變成我這幅樣子嗎！藍樺，你的喜好真是特殊啊。”
    “……”藍樺有些呼吸困難。
    “怎麼不說話？藍樺，你就那麼厭惡我嗎？我變成這樣都是拜你所賜，你有什麼資格厭惡我？”
    “放……開。”
    “既然你這麼厭惡我，為什麼當年不讓我去死？為什麼？”死魅突然甩手，藍樺重重的跌倒在一邊，一陣猛咳。還沒緩過勁，又被死魅抓住頭發，用力的往後拉扯。
    死魅又長又尖的指甲劃過藍樺左眼的傷疤。
    “眼睛，還疼嗎？”
    死魅的唇覆上藍樺的左眼，拉扯頭發的手按住他的後腦勺，伸出舌頭舔舐著醜陋的傷疤，留下濕漉漉的水漬。
    藍樺身體一直在發抖。
    死魅忽然用力，把他按倒在地，一口咬上他的脖頸。藍樺一聲悶吭，死死地攥著拳頭。
    吞咽的聲音持續了很久，久到藍樺的腦袋開始眩暈。
    “把那個人類放了吧，不要在鬧了。”
    就在死魅要離開的時候，藍樺如此說到。
    “好，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藍樺朦朧中閉上了眼睛。
    …………
    司空月又被帶回了他迷路的那片森林，那是死魅的地盤。在寬敞的地下洞穴中，司空月蹲在地上出神的盯著岩壁上的火把，自從死魅出去之後，他花了很長時間終於確定這個洞穴沒有出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死魅的身影從黑暗處走出來，司空月借著昏暗的火光看見了他嘴角的血跡。
    “你出去幹什麼了？”
    死魅眯著狹長的眼眸，笑吟吟的看他，“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膽子不小，竟然不怕我。”
    司空月怒視著他，說一點不怕是騙人的，但是一想到死魅對白秋的肮髒心思，心中的憤怒就占據了上風。
    “告訴你也無妨，我剛才享受了一頓美味的晚餐。”說完伸出舌頭將嘴角的血卷入口中，露出尖尖的牙齒。
    “你是什麼妖？”不像白秋有明顯的妖的特征，死魅看起來更像是人類。
    “妖？”死魅晃晃腦袋，“我是僵屍。”
    慘白的臉瞬間在眼前放大，司空月瞳孔緊縮，在他的認知裏僵屍都是一蹦一跳的行屍走肉，可是眼前這個顯然超出了他的認知，是個不同尋常的僵屍。
    “你剛才為什麼要出去找吃的，我不就是食物嗎？”
    “小家夥兒，你是想想被我吃掉，然後我就不能利用你來威脅白秋了，是嗎？你還真是不怕死啊，都是為了白秋？可是我怎麼能讓你如願，白秋美人的身體我還沒品嚐過呢！”
    “奇怪了，你明明比白秋厲害，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抓來？”
    沒想到死魅聽到這句話忽然大笑起來，“那還有什麼樂趣！”
    惡心！司空月強壓著怒火，慢慢的深呼吸。
    “小家夥兒，你說白秋今晚為什麼沒來救你？”
    回應他的隻有司空月的瞪視。
    “我剛才順路去看了白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白秋美人正在和那個男人卿卿我我。”
    “你胡說！”
    “哦對了，你知不知道白秋美人的前一個男人，聽說他們語言都不通，小家夥兒，你說他們是怎麼交流感情的？我想一定是‘坦誠相待’，別有一番風情。”
    “閉嘴！”司空月奮起一拳。
    死魅的頭一歪，咯咯的笑個不停。
    閉嘴，閉嘴，閉嘴！什麼坦誠相待！什麼別有風情！什麼交流感情！什麼前一個男人！白秋的男人隻有我，隻有我！
    每一句都變成拳頭落在地麵，鮮紅的血液，森森的白骨，司空月的手破爛不堪，但本人就像沒有痛覺一樣，不停地揮拳，不停地嚎叫。
    死魅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司空月，最後像是無奈又像是嘲諷的歎了口氣，“人類都喜歡自殘。”
    夜半三更，白秋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藍樺來了。
    “藍樺！我……”白秋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求藍樺幫忙。
    “兩百年前，是我送他的靈魂到地府去的。”
    白秋一愣，沒想到藍樺會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件事。
    “我以為兩百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忘掉一個人，無論是你還是他，但是這兩百年來我看到的是你被思念所折磨，我明明是想保護你的，明明不想讓你收到傷害的，但是……”
    “藍樺……”他發現藍樺的臉十分的蒼白。
    今天的藍樺有些不對勁兒。
    “人妖殊途，我明明知道的，卻還是阻止不了，讓你重蹈我的覆轍。”
    “……”
    藍樺伸出手撫摸白秋的頭頂，“從小到大，你就像個小傻瓜一樣，善良，單純，我真的不放心把你交給任何人。白秋，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你之前找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東寺其實另有其人，我那次去了人界之後就知道了，但是我起了私心。”
    什麼意思？
    “我以為隻要你以為對方已經對你沒有感覺了，你就會死心。”
    我確實已經死心了。
    “但是剛才我終於明白，心與心的牽絆，雖然無形，卻最是強烈。”麵對白秋迷茫的表情，藍樺忽然一聲苦笑，“小傻瓜，你還沒有察覺到嗎？”
    察覺到……什麼。
    “藍樺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那個人不是東寺，那誰才是？”
    “你希望……誰是？”
    這不是我希望就可以的吧！到底誰才是東寺？這麼說還有希望！我還能找到他！那到底誰才是東寺！
    白秋還想再問，可藍樺已經離開了。
    …………
    司空月靠坐在岩壁邊，雙眼無神的看著地麵，任由手上的鮮血不停的流淌。
    躺在石板上的死魅突然坐起身子，吹了聲口哨，“這麼快就想我了。”
    “你不是答應我，把他送回去的嗎？”藍樺從黑暗中走出來。
    “我是答應你了，可是你還沒有答應我的條件。”
    “我想把他帶走簡直是易如反掌。”
    死魅打斷他的話，“如果你答應我，我就再也不進入人界，什麼事都聽你的。”
    藍樺沉默片刻，“什麼條件？”
    “本來呢，我是打算讓你把白秋送過來的，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死魅走近藍樺，用手挑起他的下巴，注視著藍色的眼眸，一字一頓的說：“成為我的人。”
    “不可能！”藍樺揮開他的手，“我沒有功夫在這裏陪你玩。”
    “嗬嗬，藍樺，你果然是厭惡我的，但是為什麼當初要救活我？把我變成這個樣子，卻又甘願成為我的糧食，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藍樺的表情十分的苦澀，“我不是厭惡你，我是厭惡我自己。”
    厭惡自己當初那麼偏執的要救你，而你一醒來看我的眼神中卻隻有仇恨。
    你是恨我的，特別特別恨，無論做什麼都是在報複我，去人界胡鬧，針對白秋，還有剛才，都僅僅是在報複我。
    “為什麼你就是不給我一個解釋？”
    怎麼解釋？說我就是舍不得你死？說我就是不想你離開我？
    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硬要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太自私。
    “……對不起。”藍樺想要拉起地上的司空月。
    “你今天不說清楚，我現在就殺了他。”死魅勒住司空月的脖子。
    司空月沒有掙紮，好像還在情況之外。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今天就告訴，想要救你完全是因為我一時善心大發，但是當時法力尚淺，把你弄成了沒有血液就會發瘋的怪物，後來為了彌補錯誤，就甘願為你提供鮮血。”
    “你說謊。”
    原本還在情況之外的司空月突然說到。
    藍樺暗驚，不由得苦笑，他的說謊技術差到別人一聽就會識破了嗎？
    “藍樺，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藍樺許久沒有說話。
    “我會給你個解釋，但不是現在，我先把這個人類送回去。”
    死魅看著他的眼睛，好像在確認他的真誠度，最後鬆開了司空月。
    “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