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繁星點點，一輪明月懸掛在空中，透著莫名的紅暈。
    “怎麼還沒生？阿靜會不會有事？怎麼辦、怎麼辦？”一名男子焦躁的在門前來回踱步，滿頭大汗，口裏念念有詞，“呸！我這烏鴉嘴，小靜不會有事的，怎麼辦、還沒生！”
    “國強，別太緊張了，阿靜不會有事的，對了，你媽沒來麼？”說話的叫王玉芬，家裏排行老二，是劉國強的鄰居。以前和劉國強的妻子是鄰居，兩人一前一後的嫁到這個生產隊，關係越發的親密起來。
    劉國強麵上的焦急之色僵住，神色頹靡了幾分，扭頭看了對麵還亮燈的地方，安靜的夜晚還勉強能聽到電視裏傳出來的槍炮聲和陣陣歡聲笑語。
    再看看自己家，斑駁的外牆，用報紙糊住的窗戶，對比著那邊的白牆紅瓦，嘴裏不由的苦澀起來。
    王玉芬見他不說話，歎了口氣，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安姨也在裏麵，看這個時間也快出來了，我先去換盆水，裏麵的水涼了。”
    王玉芬走了，劉國強頹然的坐在地上，老劉家有三個兒子，他是最小的一個，有些地方都流行小兒子給父母養老，他們這也是。
    他從小就不愛多話，這個性子放在老一輩眼裏很不討喜，父母心裏想著念著的都是大哥，從小到大，他跟二哥穿的永遠是大哥的舊衣服，在那個年代能吃飽就是一種福氣，他從不去奢望有一件新衣服。
    和安靜在一起很多人都說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也這樣覺得。在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年代，他本以為結婚了母親會高興一點，在母親的建議下，把存了五年的工資拿出來翻新了家裏，一個三進三出的小院子，在買了台電視，他就所剩無幾了。
    安靜不嫌棄他，從在一起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也想把日子過好，安靜嫁進來的時候母親什麼也沒給，還是好兄弟二狗看不下去給了他兩百塊錢買了一個金戒子。接著就是母親提出的分家，理由是這麼幾個兒子，結婚以後就分出去了，他沒有理由搞特殊。
    在身後這個斑駁的房子裏住了一年半，房子是大隊長分給他們的，隊上還有幾套空著的，也不回惹人說閑話，就分家的那天父親和母親一塊來吃了頓飯，主菜是酸筍雞，剩下的大半碗也被母親端回去了。
    妻子默默的收拾殘局，眼角泛紅。成年後他第一次哭了出來，跪在妻子麵前哭的想一個小孩。妻子還好言安慰他，“嫁給你我沒圖什麼，我們有手有腳的，日子總會過出來的。”
    小生命來的很驚喜，劉國強滿懷喜悅的衝進曾經住了十多年的院子，笑著告訴父母這個好消息。委婉的表達能不能讓妻子先回來住一段時間，那房子住進去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冬天的時候卻格外的寒冷。
    母親的冷言冷語在寒冬裏仿佛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再也沒有踏進那院子半步。
    劉國強不傻，母親的言外之意他聽得很明白。沒敢把這事告訴妻子，回到他們的小家看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四個椅子，還有一個嶽父送來的組合櫃，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產。劉國強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啊——好疼。”
    “加油，再用力一點，已經開了。”
    慘叫聲拉回劉國強的回憶，噌的一下站起來，焦急的站在窗前左顧右盼，“怎麼樣了，怎麼樣了？阿靜你別怕啊，我就在外麵。”
    “羊、羊水破了，安姨！！”王玉芬焦急的喊了起來，安靜的羊水已經破了，產道還沒打開，在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
    “去，再去換盆熱水，別讓國強進來。”安盧英五十好幾，長年的操勞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皺紋，半花白的頭發被汗大濕貼在臉頰，一雙眼睛卻是很鎮定清明。
    王玉芬應了聲端著盆子衝了出去。
    “女兒，別怕，媽在這。”安盧英替女兒擦掉臉上的汗珠，將她臀下的枕頭調整了位置，手撫摸著她的肚子，探尋胎位正不正確。
    他丈夫姓林，女兒隨她姓，安家曆來數十代都是獨女，女兒都是隨母姓，沒有例外，在外人看來獨特獨行的地方在這個少數民族聚集地卻不是那麼打眼。
    “媽，好疼，啊……”安靜體型偏瘦，疼的臉色發白，渾身冷汗淋淋。
    安盧英拿著旁邊碗裏裝著的薄片塞到女兒嘴裏，“別說話，喊著老參片，省著點力氣。”
    “水來了，水來了。”
    “啊……啊……”
    屋子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卻是那樣的撕心裂肺。劉國強握著窗戶邊上鐵欄杆的手青筋直冒，他多希望躺在裏麵受苦的人是他自己。
    “安姨，出血了！”
    劉國強的心提到了嗓子口，魂都丟了一半，血紅著的雙眼愣了好一會，片刻後瘋了一般的拚命砸門，“媽，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鬧什麼？給我滾一邊去。”安盧英帶著怒火吼了一句。
    血已經染紅了床單，床上這個人是她女兒，經過前前後後五個小時的掙紮，哪怕含著參片，也已經是窮途末路了，雙眼睜著卻沒有神采，意識已經模糊了。
    她安盧英給人接生的次數她自己都記不過來，每一次都是母子平安，在危險的一刻她都能臨危不亂，可是這個人是她女兒啊，她的手已經忍不住的微微顫抖，強迫自己鎮定道，“老二，去把桌上那瓶酒拿過來。”
    或許是她的鎮定起了作用，安靜虛弱的聲音傳來，“媽，要，要用那個了嗎？”
    “放心啊，媽不會讓你有事的。”扶起女兒，讓她就這瓶口喝了兩大口。
    裝酒的瓶子是透明的，隻有一個成年人的手腕大小，褪下包裹著的黑布後，燈光下王玉芬忍不住驚呼出聲，那是什麼！卷曲著的軀幹纏繞著八隻腳卻色彩斑斕的蜘蛛。王玉芬忍不住的惡心，腳步往後退。
    “哇哇哇……”
    “安姨，是個兒子！”王玉芬驚喜的叫出聲。
    屋外劉國強虛脫的坐在地上，忍不住的傻笑，他有兒子，他有兒子了！
    屋內安盧英卻臉色慘白。
    安靜已經沉沉的睡去，長時間的生產耗光了她最後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