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涼了，夏季的暖陽散場，這些天總是接連下起小雨。別院裏季曉山攬緊了侍女抱過來的衣裳——鵝黃錦緞的曲裾，藕絲繡花的腰封，便連衣擺上，也是紋著繁複明麗的花紋。季曉山小半輩子從未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耳邊聽得窗外女子歡聲笑語言笑晏晏，季曉山低下頭來，惶恐不安中生出一絲愧疚。
    她內心其實很舍不得莊妍和阿綠，在雲音閣窩居了兩三天後，她有些按捺不住。
    季曉山眼珠子滴溜溜轉，她將手中的衣物小心疊好放在一邊，扯過一張包袱來，開始搜刮起房內的食物。
    她將侍女們呈上來的零食點心通通整理好倒入包袱內。奶香蜜豆包，酥皮豆沙包，鴛鴦盒子，風味紅豆糕，季曉山忍不住地抽了抽鼻子，真的好香。
    她一邊忙碌著，手肘一不小心觸著了桌麵上的燭台。季曉山轉頭一看，雲音閣內極盡奢華，便連桌麵貢放著的普通燭台，也是用白銀所製。
    季曉山情不自禁地抓住那昂貴的燭台，把玩了一下後，小心放回原處。
    絕不行那偷竊之事，可自己如今將這麼多點心打包帶走，算偷竊嗎？季曉山有些心虛，她躬著身子把包袱背在背上，鼓了鼓腮幫子，做了一個很蠢的決定。
    再次從牆頭上翻過去。
    於是季曉山賊頭鼠腦潛地出了別院，沿著雲煙閣外院的牆壁悠悠地打轉，想著法兒翻牆。
    但牆壁太滑不好翻啊。正當她焦頭爛額撓牆角的時候，遇上兩個侍女摸樣的姑娘迎麵走來。
    季曉山慌了，她真把自己當賊了。她趕忙蹲進了牆角邊上的樹叢裏，斂緊了呼吸不敢說話。
    她蹲在樹叢裏心跳如雷，等著那兩個姑娘趕緊過去。可那兩個姑娘的對話，偏偏無比清晰地溜進了她耳朵裏。
    身材高挑的侍女聲音清脆如銀鈴：“姐姐，咱倆得走快一些，不然趕不上大廳內一場好戲了。”
    矮一些的侍女疑惑：“不就是那個來了二個多月、姓楚的公子要將自己賣出去了麼，這種事情你總該見得多了吧，做什麼這麼興奮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挑的侍女咯咯直笑，“你也知道那楚公子生得是一等一的俊美，這一次他不僅要把自己賣出去，還要當場脫衣服示眾呢，你說精彩不精彩？”
    一旁的同伴頓時興致高昂，扯著她胳膊走得飛快：“哎呀，那快走快走，不然真趕不上好戲開場了！”
    她倆人走得匆忙，隻餘下季曉山一人身子僵直地蹲在草叢內，麵色灰白，如遭雷劈。
    雲音閣的大廳內果然是一片喧鬧，一眾歡客在廳內虛情假意地舉盞言歡。嬌媚的公子姑娘們在一旁端著酒盞，殷殷切切直往歡客嘴裏送。廳內胭脂酒水氣重，當真是一派紙醉金迷的情狀。
    老鴇抱著胳膊在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待到時機成熟了，她揮舞著手絹，跨上台去清咳一聲。
    “各位公子，各位大爺們，這次你們可真是撿到寶了，咱們的冰清玉潤的楚公子，今日決定出閣，隨諸位大人回家！”
    台下霎時一陣歡呼，部分混跡雲音閣多年的人，素來男女不忌，大多知曉這新入閣的楚公子是位冰肌玉骨出水芙蓉的妙人。這次恰巧趕上了楚公子“出閣”，歡客們自然是大批大批尋著名頭來了，趕都趕不走。
    楚公子端坐在紗簾背後，清風卷起紗簾的一角來，隱隱可以看得見他柔媚的風姿，神秘又勾人心魄。
    老鴇得意地看著歡客們在台下蠢蠢欲動，他們眼眸似野狼般泛出貪婪的綠光。她咧開嘴笑，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上去。
    老鴇眸光一轉，擺手道：“好了，好了。為了展示我家楚公子絕美的風姿，楚公子決定親自褪去衣裳，讓諸位大爺看個究竟。”
    台下的人愣了一下，緊接著瘋狂地拍手歡呼。有粗魯一些的漢子，伸直了脖子高呼道：“快脫，快脫！”，歡客們紛紛哈哈大笑。
    “大人們，別著急呀。”老鴇擠出一個諂媚的表情，拍了拍手，“來人，上去把紗簾掀開。”
    兩位佇立著的侍女應了應聲，動作小心翼翼地，伸手將朦朧的紗簾撩起。
    紗簾內果然站著個冰肌玉骨的佳公子，著了一襲極薄的白衣，此刻正背對著歡客，褪去了外衫，香肩半露。他微微側著臉，青絲柔軟無力地垂下，腰身如靈蛇嬌媚。透過單薄的白衣看去，隱約見得他肌膚白皙如雪，更勝女子一籌。
    台下歡客們凶猛咽下一口唾沫，看得兩眼直冒火。還不待老鴇開口抬價，便聽得有人迫不及待叫嚷著：“誰都別和我搶，我買了！”
    其餘人自然是不甘心，便開始爭強鬥狠地叫起價來。場麵一度混亂失控，季曉山闖進大廳裏來的時候，所見的，就是這麼個情況。
    季曉山幾乎是急紅了眼。前方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她汗流浹背卻壓根擠不進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衣風華的男子，在汙濁之中忍辱出賣色相。
    她這些日子在別院內吃得好喝得好，楚河卻生生在這兒受苦。季曉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將嘴唇咬出了血，硬是從層層疊疊的人群中擠了進去。
    此時已是有人開出了三千兩黃金的高價，要領楚公子走。眾人鬱鬱不平中，眼前倏然一陣恍惚，一道靈動的身影躥上了台，直直撲向那白衣的男子。
    季曉山腦子發漲，她漲紅了眼躥上台，死死攬住楚公子的腰身。
    季曉山情急，不覺啞著嗓子脫口而出：“你不要隨他們走！楚河！”
    她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衣裳裏：“你救我多次，便是叫我以身相替又如何？你不該受這番苦的。”
    季曉山哽著喉嚨，一字一頓，聽見自己擲地有聲的聲音：“我情願你日後所受的所有苦難，由我替你擔。”
    場上一陣靜謐，在場的人都愣了。季曉山將頭埋進那白色的衣裳裏去，她感覺到，楚公子的身子似乎抖了一抖。
    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音。季曉山硬著脖子哭了小半晌後，才顫顫地抬頭望去。
    “你幹什麼，你是誰？”
    楚公子低頭，比她更驚恐地望著自己。他麵色蒼白，五官嬌媚宛若女子。這白衣的男子滿麵的風塵氣，哪裏似楚河般清傲？
    完蛋，認錯人了。
    季曉山方才那份勇氣像流水一樣流失得一幹二淨，心裏的弦一下繃斷。她嚇得整個人跌在了地上，不知所措。
    眾人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老鴇慍怒地看著這個前來攪事的女人，火冒三丈，不知該如何收場。
    “啊哈，看不出這姑娘還是個小情種呢。”台下有人發出笑聲，“你舍不得你的楚公子，就自己替了他啊！”
    很快便有人叫囂道：“你不讓他脫衣服，那你就自己脫衣服！”
    這句話一下就點燃了火。場下的人瘋狂呐喊道：“脫衣服！脫衣服！脫衣服！”
    季曉山跌坐在地上，一頭青絲散落垂下，她嘴唇顫抖，心內驚恐又絕望。台下皆是一片汙濁罪惡的景象，有粗蠻的大漢跨上台來，獰笑著，就要伸手扒去她衣裳。
    眾人都在笑，或猙獰地，或冷眼地看她落魄的情狀。一襲淺粉衣裳的女子在大廳的拐角處偷眼看著，一邊滿意地打賞個身旁一高一矮的兩位侍女十兩銀子。
    粉色衣裳的女子對侍女笑道：“做得不錯。”
    季曉山趴在台上，低著眉眼，看粗蠻的漢子伸過來的一雙罪惡又齷齪的手，暗自捏緊了拳頭，心內憤怒而絕望。
    漢子哈哈大笑，指著一旁的楚公子道：“姑娘，別這麼垂頭喪氣嘛，他不要你，換我來要你呀！哈哈！”
    漢子貪婪地伸手，轉眼就要剝去她的衣裳。
    “放肆！”
    耳邊聽得一聲低斥，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轉。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膀大腰圓的大漢突然瞪圓了眼，疼得麵目扭曲，“我的手斷了！”
    季曉山木然地抬頭，卻見一臉冷肅的男子垂手站在不遠處，將大漢的右手生生擰斷。斷口處的鮮血噴薄而出，男子麵無表情，將手中皮肉猶在抖動的手掌，扔到了遠處去。
    “媽啊，殺人了！——”
    不知是誰搶先發出的尖叫，場麵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季曉山怔怔地看他，眼簾裏隻剩下了一個神情淡漠的男子，白衣勝雪如皎白的月華。楚河彎下腰來，撈起她的身子。
    “起來。”
    他清冷的唇瓣幾乎貼在了她耳垂上，季曉山身子一顫。楚河攬著她半邊身子，沉聲道。
    “真是胡鬧！”
    季曉山腦袋暈酡酡的，她像是被半抱著隨楚河回了自己的別院。楚河冷峻著臉將她放在床榻上，季曉山直起身子，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楚河的眼睛。
    楚河撇了眼她身後的包袱：“又藏私？”
    季曉山縮回了她膽小的烏龜殼裏，她訥訥道：“嗯……”
    楚河神情淡漠：“這次不是給我的？”
    “嗯……”
    楚河聲音冷下下去：“下次還敢像今天這樣嗎？”
    “嗯……”季曉山猛然醒過神來，她趕忙搖了搖頭，“不敢不敢！以後都不敢了！”
    她抬起臉來，臉上依稀還有斑駁的淚跡。一雙靈動的眼睛此時卻是又紅又腫，黑黝黝的眼珠裏含了滿滿的憂戚。像是山間上的小鹿，受了傷了。
    楚河沒再說話，他背對著她看窗外的風景。
    季曉山一顆心出奇地安定了下來，心內再無其他雜念。她坐在床榻上抱著膝蓋，發呆地看楚河的背影。
    風姿卓絕的背影。寬肩窄腰，身長玉立，楚公子看著瘦，身材卻是真的很精健啊。季曉山不由自主地想起，楚河方才攬著自己的腰身，自己軟軟地枕在了他精健的胳膊肘上……季曉山想著想著，甜美地打起了瞌睡來。
    “季曉山。”楚河淡聲喚她，“我助你成仙吧。”
    季曉山打了個哈欠，沒聽太清。她耷拉著眼皮下意識就應了一句：“好啊。”
    楚河抿了抿唇，嘴角像是勾起了一絲笑意，他捧起一盞清茶來，自斟自酌。庭院寂靜，月色如洗，月光透過窗欄映照著他身影，清傲的男子沐浴在皎白月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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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日更3000+，小天使們，求枝枝求收藏~~~~~~~~歡迎點評柔躪作者~~~~~~~~（作者偏頭疼痛得厲害，先去歇會兒，晚上不粗線了。將兩章合並在了一起，醬紫算雙更麼？【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