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妍和季曉山是住在吳善村裏買白菜的小菜販子。延慶十二年春，四月風景尚好，百姓生活卻極不景氣，連白菜都買不出去。
    季曉山很憂傷，她看著自家的娃兒綠油油一片爛死在菜地裏邊，心都是痛的：完蛋，今晚又吃不飽飯了。
    她摸了摸身側的荷包，空空癟癟的。白菜裝在了籮筐裏，竹條兩側沉甸甸的，幾乎要壓彎了她的脊梁。
    莊妍問她：“今天賣出去了幾把菜？”
    季曉山神情怏怏：“五把，還不夠喂豬的。咱家的豬表示吃白菜吃得要翻肚皮了。”
    季曉山低下頭，幻想很美好：今晚炒白菜豆腐，添一道豆腐，味道也挺美。
    莊妍跟在她身側，幻想也很美好：想吃魚香肉絲、紅燒排骨、宮保雞丁、小雞燉蘑菇……味道也挺美。
    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心思各異，扛著白菜往家走。繞過官道，走到了江岸邊上，耳邊一片喧囂聲起，季曉山抬起頭，突然頓住了步伐。
    莊妍一個勁地扯她衣裳，眼睛裏閃閃發光：“快看，快看，前邊有個男人在跳大神！”
    季曉山自小有眼疾，視物不甚清晰。她抬起手來揉了揉眼睛，看得不很清楚。莊妍一把拽過她手腕來，往橋底下跑。季曉山嚇了一跳，籮筐裏的白菜灑出一兩片葉子來。
    兩個人藏在橋洞裏，仰視那個一個勁兒跳腳對著空氣瞎嚷嚷的男人。莊妍心神蕩漾，一雙大眼睛瞪得老大，胳膊肘使勁搗鼓季曉山。
    莊妍握緊了雙手揣在胸口處：“噢噢，紅衣，墨發，長發及腰，長這麼漂亮居然是個男孩子！”
    季曉山被她搞得手足無措。她頭上頂著三顆白菜，一抬頭，也看呆了眼：“白衣，墨發，長發及腰，這男人生得好俊呀。”
    莊妍暗自陶醉了一陣子，白了季曉山一個眼：“你眼神太不好使了，這麼近也能看走眼，那男子明明穿的紅衣服！”
    季曉山眯著眼拚命看：“不對呀，是白衣服呀。”
    莊妍往她頭上拍了一掌：“仔細看，分明是紅的！”
    兩人相持不下。季曉山有些委屈，她忿忿道：“不對，紅色衣服旁邊的那個，穿的衣服明明是白色的！”
    莊妍愣了一下，趕忙搓了搓眼睛張眼望，她轉頭看季曉山：“你看錯了吧，那裏隻有一個人啊。”
    可她分明瞧見了兩個人！媽呀，莫不是撞見鬼啦？季曉山慌了，那道白色的飄逸的身影還在不遠處搖搖晃晃，她膽子小，扯著莊妍就要走。
    下一霎，耳邊突然響起了隱約的風聲，季曉山抬頭，親眼看見那紅色衣服的男子，將白衣人一把推進了江中。
    光天化日的這是要殺人啊！季曉山驚恐得不得了，頭頂上的三顆白菜掉進了江流裏，她慌忙彎下腰身去撿——
    橋洞太小了，隻容得下兩個人藏身。泥地濕滑，季曉山腳下一個踉蹌，就這麼“嘩啦”一下，跌進去了。
    江麵濺起漫天的水花。莊妍沒來得及拉住她，在旁邊急紅了眼，立馬要跳入江中去救人。莊妍剛撩起袖擺，就遇見一群官爺往江岸上走，叫嚷著要查人收稅，揪起江畔上的小商販們，甩手就是一個耳光。莊妍兩袋空空如也，她看了看地上一籮筐的白菜，扛起白菜來就跑。
    反正季曉山也會一兩下子狗刨，問題應當不大。莊妍心一狠，一咬牙，扛著白菜跑了。
    季曉山在河裏邊撲騰了幾下，心裏有些發慌。她舒展開雙臂，閉眼，閉氣，蹬腿，仿照著青蛙做了一個不太雅觀的動作。在水中扒拉了幾下後，季曉山正待遊回江岸，卻覺得自己的胳膊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圈出了。
    季曉山勉強睜開眼往後望，便是這一眼，把她嚇了個半死。季曉山腳一軟，身子又沉下去幾分。
    白衣的男人輕輕圈著她的胳膊，青絲並不隨水波動。一襲白裳飄然若仙，他神色安然，在水下淡淡張著一雙狹長幽邃的眼睛。
    他幽邃深沉的眸子撞進季曉山的眼裏，季曉山腦子暈乎乎的，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攝去了三魂七魄。
    這水鬼長得太漂亮了。季曉山接連嗆進了幾大口水，胸腔裏熱熱辣辣的。她想哭，想必自己就要命葬於此了，好舍不得莊妍啊。
    水鬼輕啟薄唇開了口，他低沉好聽的聲音縈繞在季曉山耳側。
    水鬼眨眨眼，滿天的星辰仿佛都聚在了他眸子裏。他低聲對她道。
    “姑娘，幸會了。”
    哎呀媽呀，在水底下還能講話啊？季曉山驚恐得又嗆進了幾口水，肚子漲得鼓鼓的。
    水鬼的雙手繞上她的頸項，圈住了她的身子。季曉山的雙腿隨水流波動分開，漂亮的水鬼擠進了她雙腿間，下巴抵著她的額頭。
    水鬼冰涼的手指觸著她的鎖骨，水下二人青絲交纏。要死了，季曉山心頭一悸。她突然覺得，要就這麼死了，自己似乎也不算太虧，天堂裏的仙人要都長這麼漂亮就好了，也不枉自己每年年底給村頭的神廟捐了幾枚銅錢。
    水鬼的聲音很好聽。他沉聲道：“打擾了，姑娘。如今便使我借姑娘之力，遊到岸上去罷。”
    季曉山沒聽太懂，她隻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花白，下一個瞬間，身子一空，她驀然跌在了地上。
    這是到了天堂還是地獄？季曉山撐起身子，頭上濕漉漉地掛著一片白菜。
    楚河已然浮上了岸來。他蹙緊了眉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手掌堅硬白皙，骨節分明。
    自己失了六魄竟也可以凝聚成人形？實在是天大的好事。他轉頭看了看猶在江岸上神誌未清的季曉山，神情若有所思。
    季曉山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看見一身白衣的水鬼依舊身姿蹁躚地佇立在原地，哭都沒了眼淚。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轉過身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了幾步路，想逃走。
    那水鬼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後邊傳來了一把低沉的聲音：“姑娘，等一下。”
    “……”季曉山耷拉著腦袋轉過身來，看著水鬼向自己越走越近，她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
    季曉山緊閉著眼，雙手抱拳一個勁發抖，嘴裏絮絮叨叨地：“這位公子，我不知何處招惹了您，小女子身板孱弱不值一提入不了您的口，公子是好人您大人有大量放過了我，我保證年年清明為您殺雞拜墳上香燒紙另外給您供個牌位弘揚您大恩大德……”
    楚河停下步伐來。季曉山偷偷睜開眼，看著眼前一雙雪白的靴子。她鬥膽抬起頭來，看楚河。
    他一低眉，她一抬眼，二人視線相交。季曉山眼裏裝著一個謫仙的男子，她一不小心看失了神。
    楚河淡淡道：“我方才魂魄附在姑娘身上，遊上了岸來。”
    楚河頓了頓，有一點苦惱：“我在水底裏，把手搭在了姑娘的身上。依照凡間的管理，我這算是輕薄了姑娘，理應娶姑娘為妻才是。”
    但轉瞬，他薄唇緊抿著，語氣十分堅決：“但我身為仙人，決計不能為凡間風月之事破了仙戒。”
    他搖搖頭，輕歎一口氣：“那就隻能這樣了。”
    季曉山被他搞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呆呆地看著那飄然若仙的男子，神態淡然地朝自己伸出了一隻手。
    楚河對季曉山道，姑娘，你可願與我同修仙道，看遍這世間愛恨癡嗔，人情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