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語再度造訪雙花坊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看樣子隻能再走一趟了。”
    蜚語看著空空的琴匣，如是喃喃自語。
    恐怕是已經知道了隻是不肯幫忙吧。
    折了山梔子叩開正門，蜚語站在門口不知如何啟齒，不由在心裏頻頻歎氣。
    “昔時窗下教鸚鵡，今日破紙迎風，壞檻當潮。舞榭歌台棲梟鳥，滿目磚苔砌草，枯井頹巢。”丹元子在廊下側身倚欄而坐，哼著不成調的曲辭，身披道袍仍是居家散發，興致甚好地以食指沾了些烈酒，逗弄著不知何處抓來的野狗。“當年窈窕，風流何處去了？”
    “汪！”瞪著琥珀色的一雙幽瞳，精瘦的黑狗窩在丹元子膝上的略略掙了下，呲牙叫著。
    “道君，”蜚語正欲舉步，腳邊草叢裏卻是窸窣一聲，猛然眼前暴竄出一道紅影，駭得蜚語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唉唉唉，可惜被逃了呀。”丹元子絲毫沒有半分為難之意地歎道，“真是為難啊。”
    蜚語驚魂未定地站起身，抬頭舉目，見丹元子抱著的黑狗已經不見了，他手中卻多了一個木雕犬，正一邊把玩，一邊開口淡淡問道，“被奪走了？”
    “是。”
    烈陽下，朱紅襢衣怒張的女子在八位侍女的攙扶下款款步下鳳輦，足飾珠璣，輕紗帷帽，所配組玉叮咚不絕，投射過來的眼神毫不掩飾對世人的鄙薄與輕視。
    “獻上來。”檀口微啟，氣度不凡的女人用著高高在上的施恩口吻。
    “獻上來！”八個侍女齊聲高叫。
    “事情就是如此，”蜚語垂頭喪氣道，“也不知為什麼，總是覺得難以拒絕，等醒悟過來琴已經被奪走了。”
    日至中天，頓感饑腸轆轆，思忖著正該準備烹些填肚之物，丹元子起身便往膳房走，路過內室隨手找了股金簪挽起發，雖然蜚語的到訪是在意料之中，卻實在不是什麼好時候，他歎了口氣不置可否道，“真是傷腦筋啊。”
    “如此強大的怨恨，”蜚語亦步亦趨跟到膳房，見丹元子完全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隻能自顧說下去，“早非現世之人，卻堂而皇之出現在驕陽高升的時刻。”
    “哦？”丹元子隻是敷衍了一聲，便又匆匆拿了瓶瓶罐罐進後堂，不一會兒托著兩隻青瓷碗出來，如此反複變換著物件。
    蜚語不自覺捏了捏衣角，眨著眼耐心等待了一盞茶，仍不見丹元子應聲，隻能厚著臉皮再開口道，“道君……”
    “嗯，山人在聽啊，蜚語姑娘請繼續。”不甚關心的丹元子仍是事不關己的虛應著。
    蜚語無以為繼，一旁陪著笑，“道君，你明知那琴……”
    “道者，”一襲青繒單衣，風韻猶存的美婦人自門外姍姍而來。
    “巧姬。”蜚語低首行禮，退至一旁。
    “道者久違了。”巧姬嫋嫋婷婷地向丹元子一福禮，眉尖輕蹙，委屈道，“雖說道者與他人有約在先，但妾身與道者也是多年合作的情誼，實不該如此利用妾身。”
    “欸，”丹元子一臉委屈更甚，“巧夫人說這話就傷感情了。山人早已說過，你與帝女琴無緣，何必強求呢？”
    “自百年前魘師亡故，帝女琴乃無主之物。”巧姬不服道，“為何妾身不能得之？”
    “魘師？”丹元子略怔了怔，隨即道，“他不過是經手之人。”
    “道者，”巧姬沉吟半晌，低眉道，“有何條件盡可以說出。”
    “你我口舌爭辯也是無用。”丹元子以指節擊打灶台，淡淡道，“不如這樣，山人願奉上另一張令世人神迷心醉的名品以作補償，不知巧夫人意下如何呢？還是……”丹元子故意頓了頓才接著道，“巧夫人邀請了哪位凡塵俗物難以打動的貴客？”
    巧姬眉心微微一緊，緩緩道，“道者既已耳聞，又何必再問？”
    “雖然帝女琴已是有主，但商借一日，山人料想也是無妨。”燃了紙媒，水煙嫋嫋間，一身樸素的修道人眉目俊俏，似仙亦似道，似正又似邪，“這下巧夫人應該也滿意了。”
    巧姬定定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嫣然道，“道者設想如此周到，妾身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好說了。”丹元子專注於細細淘洗著白米，眯眼笑道，“那巧夫人是否可以和盤托出了呢？”
    “欸？”巧姬惑然，“妾身並未隱瞞什麼呀。”
    “巧夫人若是一無所知，又是從何處找人修補呢？”細米粒粒渾圓，自丹元子的指間流走。
    巧姬見難以隱瞞，隻得吞吐猶豫道，“……妾身隻是事先打聽了帝女琴的來曆。”
    “哦？”以拇指輕輕撚動米粒，丹元子略揚眉，未移目。
    “帝女琴本是楚莊王當年毀去的繞梁修煉成妖，輾轉流落魔域，如此神之逸品再現人間，又怎能不令妾身動心呢？”巧姬垂目低眉道，“所以……”
    “所以？”丹元子捧起米簍，笑得一派悠然。
    “所以就用輪回鏡回溯了他的前世。”巧姬抬眼坦然應道。
    “他？”
    “製琴坊的鬆風師傅。”
    “原來如此。”丹元子頷首道，“那剩餘的事情，就交予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