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軒的足尖剛剛點到山下的一塊奇石上就被紫衣人抓住了手腕。他抱著重心不穩的白衣人躍到地麵。柳雲軒凝視著顧明淵眉心那顆美麗朱砂痣，拍落袖口沾上的花瓣和花粉，纖細的手指拿著僅存的一朵雛菊：“就那麼喜歡跟著我麼。”他的話似在對菊說，又似在對紫衣人說，又似乎都不是，隻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你輸了。”顧明淵捋過柳雲軒柳雲軒眼前的一縷烏發。
    “輸了。顧大俠武功蓋世，在下自歎不如。”柳雲軒強忍住笑，在紫衣人前麵拜了三拜。
    顧明淵爽朗地笑了幾聲：“你可想拜我為師？”
    “既然師父已經同意了，雲軒隻好勉為其難收個師父吧。啊，你別過來，別過來，不然我就不受你為師了！”柳雲軒打掉顧明淵的手，逃開了。
    “雲軒莫逃，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顧明淵不看白衣人，朝著另一個方向獨自走遠了。他並不擔心柳雲軒會迷路，因為他知道白衣人已經跟在身後。隻是身後之人並未趕上他，反而有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他也不回頭，恍若不知身後有人般的穿過狹長的明家巷，來到一條充斥著叫賣聲與食物香味的街上。白衣人好生無聊，叫了紫衣人一聲，並步走到他身旁。
    “這是什麼地方？”柳雲軒好奇地東張西望。
    “年糕，年糕，新打的年糕嘞！”“冰糖葫蘆兩文錢一串！”“寶榮堂的涼粉兒最筋道，客官來一碗吧。”“吳山燒餅，剛出鍋的！”一陣吆喝聲掩蓋了紫衣人的答語。
    柳雲軒拉著顧明淵東繞西繞，幾乎把各種小吃都嚐了個遍。白衣人遇見好吃的便把食物吃個精光，若遇上不喜歡吃的就隻咬一小口後把它們如數推給顧明淵。顧明淵對小吃根本不感興趣，於是白衣人前手給他的東西，他後手就扔。於是，過不多久地上就多了半塊年糕、隻咬了一口的燒餅、隻吃了一顆山楂的糖葫蘆、變涼的靈芝湯……
    “明淵，這串魚肉丸子很好吃，是徒弟孝敬師父的。”柳雲軒邊說邊吞下一顆。
    “我不吃。”紫衣人習慣性地要往外扔。
    “別扔，別扔，你不吃我吃。”白衣人連忙把丸子搶回來。
    紫衣人看著柳雲軒吃魚丸的模樣，忽地感到片刻的清閑。自己若是也能像他一樣，拋棄仇恨，過平凡人的生活，該多好。兩個人無憂無慮，浪跡天涯，該多好。可若能報了仇，光複大明，是不是更好？那樣幾年前的屈辱就可以洗雪了，他也不用總是躲躲藏藏了。可世間安能兩全，若注定要放棄一個，自己又該如何抉擇？長歎一聲，仿佛在心裏已經做好了決定。
    顧明淵扳過白衣人，在他的額頭上落下幾點輕吻：“回去了。”他知道，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他無力更改。
    回到明家莊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淡紅色的霞光籠罩在一叢叢的雛菊花上，給小巧的花瓣染上一層夢幻般的緋紅。空氣中彌漫著的花香似乎也變了味道，竟滲出一絲絲甜意，讓人不禁陶醉其中。
    “這裏……真不像是個曾經發生過慘案的地方。”柳雲軒合眼聞著空氣中的香味，似醉非醉。
    “你……願意一直與我呆在此地，共賞明國風光麼？”
    “明天，我就要離開了。”柳雲軒早就想開口，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他知道龍浩天現在一定封鎖了主要城門找尋他，但距明家莊不遠的一座城門口卻把守不嚴，所以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逃出去。然後給墨禦風報個平安，再返回安離。至於回到安離是回王城找龍浩天還是去明家莊找顧明淵，柳雲軒忽地有些難以抉擇。雖然先前答應龍浩天要在宮裏做一名侍衛，可是看著和自己並肩而立的紫衣人，柳雲軒竟有一種要留下來的衝動。可是，顧明淵會在明家莊等著他麼，他會不會就這樣放棄他了，然後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讓他再也尋不到，隻能錯過一生一世？
    聽完柳雲軒的話，顧明淵沒有驚訝，隻是略微點點頭，烏黑的眸子掠過一絲惋惜。“去看煙花麼，今日是除夕。”他負手沿著一條小路走上山丘。
    “好！”柳雲軒牽起紫衣人的手，“在丘頂能看清麼？”
    “嗯。今日的煙花隻為我們二人而綻放。”對，最後的訣別禮——這是顧明淵心中的話，亦是他躊躇許久未說出口的話。他是不想放開眼前人的，可柳雲軒今生今世注定不屬於他。他們這場交會互放的光彩終將被時間泯滅。過去他是怎麼對待得不到的東西的？是了，毀了它。
    買煙花的老伯推著咯吱作響的木輪車來到山腳。他從懷中取出火石，“嚓”的一聲點燃車上煙花的引線。須臾，隨著一聲巨響，一束煙花在空中炸開，把夜空染得五彩繽紛，一片輝煌。但隻是一瞬的燦爛，很快就湮沒在無盡的黑夜。日子久些，人們便會忘記它曾經有過的芳華。
    “我很少這麼近看煙花。”柳雲軒目不轉睛地盯著空中齊放的煙花。
    “嗯。”顧明淵輕輕應了一聲。
    “能一輩子這樣，多好。”柳雲軒把頭枕在紫衣人肩上。這麼多年他都是孤身一人，若有個人能陪著她，和他說話，哪怕不相愛隻是朋友也好。
    煙花在空中綻放，然後消失；再次綻放，然後再次消失。有的時候幾支連成一片，有的時候不間斷地次第綻放，讓人有一種它們永不會消減的錯覺，妄想去留住絕世的芳華。
    “明淵，你看那邊！”柳雲軒的眼睛亮起來，指著東方的天空。
    “好像……是什麼字……”紫衣人翹首望天，分辨著夜空中的字跡。
    “是……‘雲軒’……”柳雲軒又爬高了一些，站在山頂的巨石上，“是‘雲軒’，是我的名字！”這準是死昏君幹得好事，這樣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歡自己了。真是該一把火燒了他的蟠龍殿！
    白衣人在巨石上坐了很久，直到東方的天空上不再綻放煙花為止。他忽地感到很滿足，雖然相隔千裏，但仍有人掛念著他，這種帶著幾許甜意的滋味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他過去總是做著同一個夢：一個男人抱著他，說要與他攜手終生，可自己在夢裏看不清對方的眉眼。當初第一眼看見龍浩天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龍浩天就是自己夢中的人。一個被自己憎恨到骨子裏的人轉眼變成自己的愛人，任誰也無法接受。於是他隻好把愛抹殺，唯留恨在心底。但當愛在心頭重新燃起，他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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