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淵推門走進來。柳雲軒看見他臉上的一道血口，蹙眉道：“外麵是何人？”
    紫衣人不答話，翻到房梁上，後背靠著梁柱，雙腿一曲一折，樣子倒有幾分逍遙。他開口淡淡道：“早些休息，明日天一亮我們就離開此地。”
    “他們追來了麼？”柳雲軒仰頭，平手一扔，把小藥瓶不偏不倚地扔到顧明淵手邊。
    紫衣人反手抓住藥瓶放回袖中，側過頭與柳雲軒對視了一會兒後哼了一聲，又把頭轉向反方向，似乎看膩了絕世的容顏。
    柳雲軒不高興了，從來沒有人能漠視他的話。於是，單手掃起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瞬間擲向房梁上凝目的紫衣人。紫衣人並未抬眼，直到火光逼近他的臉龐是，他才出刀穩穩地接住蠟燭。“速度太慢，力道也不足。”他吹滅燭燈，把掌心裏的蠟燭化為一片白色的粉末，又吹了口氣，白粉便輕飄地落下，宛若無風時靜謐的飛雪。
    “顧明淵，你是來殺我多麼？”柳雲軒鑽進被子裏，露出赤裸的手臂。
    “是。”紫衣人的話幾乎輕得無聲。
    “為何不動手？”柳雲軒看著梁上已經睡去的紫衣人，歎了口氣，又吹滅床邊的四盞燈，轉身睡過去。不久便可聽見幾聲鼾鳴。
    黑暗之中，梁上之人一躍而下，輕聲移到床前，把柳雲軒的胳膊放回被中，又躍回房梁，頭微微伏向膝蓋，慢慢睡去了。顧明淵從來都是淺眠，隻要有一點響動他便會醒來，玉指緊按笛刀。可今天他卻睡得格外深沉，他的夢裏一個出塵如仙的白衣人一直在對他微笑。
    天剛剛露出魚肚白，柳雲軒就與顧明淵同乘一騎趕往明家莊。柳雲軒從未去過明家莊，但如今他也不想回昏君那裏，而且又聞明家莊地區風景優美，和顧明淵去一趟也無妨。昏君若是擔心就讓他擔心去吧。
    白衣人站在開滿雛菊花的山丘上，他合上眼簾深吸一口混著雛菊花香的新鮮空氣，一下子跑出好遠。他半蹲在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前，注視著初升的朝陽從一瓣淡黃的花瓣流向另一瓣，宛如畫師靈動的筆觸在花瓣間描摹。“為何是深冬了，這裏的花還開不敗？”柳雲軒招手示意紫衣人過來。
    “因為，別的花是泉水滋潤而長成的，而這裏的花是喝血的。”顧明淵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雛菊，“血喝多了，自然就靈動了。”
    “顧明淵……顧……這世上姓顧的人已經不多了吧。自從安離王滅明之後，屠盡天下姓顧的人，你想必是那時候逃出來的，你的身後定鋪滿了親人們的鮮血吧。明家莊該不會是……”柳雲軒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菊花上，這沾滿血腥的話語如聊天般輕鬆。
    “此處正是明王宮。”紫衣人把手中的花一片一片撕碎，攥在手裏撚成灰。
    “我們很像……若你想殺他，我不會攔你，當然也不會幫你。”柳雲軒因為受傷的關係體力下降得很快，靠在樹上休息著。眼前的男子雖與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但他們的心性不同。自己可能放下仇恨不去殺戮，而男子不會，他是那種不和仇家拚個你死我活不罷休的人。
    “殺了龍浩天後，你就隨我走吧。”顧明淵繞過雛菊花，徑直走到樹前。他細心地采下一朵燦爛盛開的小花，插在柳雲軒的發帶上，“和你的白衣很配。”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隻覺得眼前的白衣人襯得上這用鮮血供養的花兒。
    柳雲軒皺著眉把花拿下來，抬眼瞪著紫衣人：“我不是女人，別把這種俗爛的玩意插到我頭上！而且、而且我已經答應過他要在宮中做一名侍衛了。”
    紫衣人不解地看著柳雲軒，帶著一絲憂鬱的雙眼很快又恢複成往常的漠然。他不再看柳雲軒了，目光在菊花鴻樹枝間掃了幾下，又匆匆回頭，朝著山下走去。冬風拂起他的衣袂，此時隨風舞動的雛菊在他的眼中仿佛失去了靈性，如死物一般佇立不動，天地間唯有他一人寂寞成傷。孤獨放肆成一片汪洋，湧動著吞噬著萬物。現在縱使是千萬縷暖風也化不去心間的痛，眼中的傷。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為一個人心痛。那種心痛的感覺在很久之前就與自己陌路無緣，而今日重溫這滋味更勝似從前。
    遠處一個買煙花的老伯一邊推著木輪車一邊吆喝著煙花。幾個年幼的孩童為過去，嘰嘰喳喳爭論一番，買了幾支花炮，歡跳著跑到院子裏去點。顧明淵扔給老伯三十兩銀子，又囑咐了幾句話，便匆匆離開了。走到山丘前，發現那一抹寂靜的白已經消失無蹤。
    “明淵！”柳雲軒爬到了更高的山上，俯視紫衣人。
    紫衣人彎下上身來采了幾朵雛菊，陽光從他濃密的睫毛篩過，落下幾點映在花瓣上，格外好看。漸漸的，他懷中的花兒多了，淡黃的小花一朵疊著一朵，圍成一個繡球的形狀。顧明淵運輕功來到柳雲軒身旁。
    “送給我麼？”柳雲軒看著紫衣人微顫的雙手。
    “你不是不喜歡麼？”
    “對不起，我剛才……你能取下一朵為我戴在發帶上麼？”柳雲軒接過菊花，淡淡地笑起來。山頂的風吹起幾朵菊花，帶著葉片一起卷入了幽深的穀底。柳雲軒微微低下頭，小巧的花瓣把他的臉蹭得癢癢的，但卻十分舒服。
    “嗯，好了。”顧明淵滿意地看著白衣人絲帶旁的花朵，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明淵，你來捉我！雖然你武功和劍法都比我好，但輕功可未必。”柳雲軒說著已經暗運輕功，一步躍出好遠，菊花隨著他身影的起伏散落在空中。
    “若我追上你，可否答應我一個條件？”紫衣人瞬間閃了出去，追逐著白影。
    他覺得隻要他追，就一定能把那抹無瑕的白永遠留在手心中。
    他覺得隻要他抓得牢，白影就不會離開，永遠不會離開。
    但他不知道，他要用多久才能追到，是一個月，一年，十年，還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