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婦人氣息弱弱的哭泣，喑啞的聲音裏充斥著揮之不去的哀傷絕望。人群裏彌漫起竊竊的私語，憤懣地痛斥著長安的冷酷暴虐，蛇蠍心腸，卻懼於墨羽的武力威懾，不敢高聲痛罵。
    “孩子沒事，在這裏呢！”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懷抱著嬰孩，大踏步從茶樓裏走了出來，三兩步奔到瘦削婦人的麵前，將手中嬰孩急急朝她麵前送去。
    婦人茫然抬頭，呆呆地望著眼前如山魈驟現的陌生女子，似已癡傻，妝容模糊的臉上猶掛著兩滴淚珠。
    墨羽雙目如電，已瞧見包被中小小的嬰孩麵容鮮嫩，酣睡正甜，他微一皺眉，一個箭步奔到被長安擲落的包被跟前，三兩下將它解開，人群裏有眼尖的立刻驚叫起來：“不是孩子，是個小豬羔。”
    如同水光瀲灩的湖裏“咚”的投下一顆巨石，震得人群立刻沸沸揚揚起來。
    斑駁光影裏，依稀可見展開的包被中靜靜地臥著一隻清洗宰殺過的豬羔，早已開膛破肚，毛發褪盡。
    那婦人這才“哇”的清醒過來，顫巍巍伸手接過嬰孩，又是哭又是笑的往自己臉上貼去，惹得那原本熟睡的嬰孩極不舒服地揮舞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似是無聲抗議。
    流碧眉目清秀的臉適時出現在二樓窗口，臉上全是無法掩飾的驕傲得意：“我家公子說了，這男嬰到底是誰的骨肉，大家可都看清楚了吧。”
    “是是……”
    “真是母子連心啊！”
    “這公子真是聰慧，這招絕了！”
    人群中不時傳出來嘖嘖的讚歎聲，一時的激憤都被盈盈的笑意取代，隨即三三兩兩地散去。那婦人卻抱著嬰孩直直跪了下來，朝著長安落座的方向重重磕過頭，這才在墨羽的勸解下歡天喜地地離去。
    月華西照，銀紅的窗紗如煙似霧，斑斑駁駁地映出房間內婦人青了又紫的臉盤，懾於官威卻又心有不甘的她終究還是壯著膽子憋出一句：“奴不服。”
    “生男勿喜女勿悲。偷梁換柱，巧言令色，就你，還不配當娘！”不等長安開口，陸沉的嗬斥聲冷冷響起。那聲音透著無限蒼冷，卻是少有的嚴肅厭惡。
    燭影搖曳中，他昂首而立，深目微闔，臉上的表情沉靜莫測，先前的一點笑意早已涼透。
    疾步奔回的墨羽手持長劍，惡狠狠盯著婦人，也不用威脅恐嚇，就激得婦人一個哆嗦，臉上橫肉急顫，再不敢言語，連滾帶爬地離了去。
    轉過身，陸沉望著她目光複雜：“倒是為兄小看了賢弟，看你生得文質彬彬，下起手來卻刁鑽狠辣，毫不留情。”
    更深露重，窗外有涼風習習而來，吹起長安青衫獵獵，整個人仿佛都要羽化了去：“大哥，人心藏海，固然有陰暗險惡，卻也有溫柔善良。單看這婦人為了自己孩子能不顧惜自己性命，這份沉甸甸的護子之情，就足夠讓人肅然起敬。這種事情，若非出其不意，劍走偏鋒，根本就是糾纏不清，也虧得你的侍衛肯耐著性子配合。”
    陸沉的眼底有一瞬間的明輝湧動，望著她意味深長：“你既然說了能，愚兄總要相信。”
    長安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看窗外斜月西沉，忙道：“時候不早了，出來久了，我也該回去了。”
    “也好。”陸沉點了點頭，“賢弟住在哪裏，愚兄送一送。”
    長安無視流碧在身側擠眉弄眼，神情分外淡定：“未必就和大哥一路，不如就此別過，省得耽誤了大哥的行程。”
    陸沉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隨手丟在桌上，臉上笑意翩翩：“你陸大哥我就是個閑人，難得結識了慕容小弟又這麼投緣，怎麼好不送送。”說著，也不等長安應下，帶頭就往樓下走去。
    長安扶額，和流碧兩兩對視，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糾結的無奈，卻不好再生硬拒絕，隻得硬著頭皮跟上，心裏盤算著盡快尋個穩妥的法子脫身：真被一路相送到裴府大門口，別說她女扮男裝的事情瞞不住，光是夜半偷溜出府的大罪就足以把裴府鬧個人仰馬翻。
    主仆二人各懷心事，長安興致缺缺，流碧惴惴不安，唯有陸沉閑庭信步，饒有興致地左顧右盼著，時不時側身和長安交談幾句，暖月微溫，映著他一言一行，都是是翩翩的風流。
    冷月微微暈散，熱鬧了一晝的街道巷陌漸漸趨於沉寂。極靜的空氣中驟然傳過來利刃破風的“咻咻”微響，長安隻覺得眼前一花，一抹銀光涼如冰綃，極快地從她眼前掠過，帶著“嗚嗚”的低鳴，直直地朝陸沉身上刺去。
    陸沉反應極快，暗叫一聲“不好”，雙目陡然圓睜，一伸手將身側的長安拉入懷裏，帶著她“蹬蹬”後退兩步，身子敏捷地向後倒去。劍光犀利，貼身兩人的身子險險擦過。長安隻覺得有薄透的劍光掠過肌膚，騰騰的劍意觸膚微涼，帶下來耳畔一縷飛揚的長發，黑峻峻觸目驚心。
    身旁不遠處傳來流碧歇斯底裏的尖聲驚叫，夾雜了尚未散去的小販們驚惶的奔逃聲。身著黑衣的蒙麵人從四麵八方接連躍出，揮舞著刀劍朝陸沉狠狠殺來，墨羽神情緊繃，利落地揮劍出鞘，如鷹隼般護在薛宸身前，大喝一聲朝黑衣人迎了上去，彈指間刀劍相擊，聲音清越，錚錚然有如金石相扣。
    拂動的黑影發出迫人的氣息，四野裏殺氣彌漫。陸宸長身肅立，周身氣韻突變，罩起一層幽幽的冷光，眼角眉梢陡然騰起淩冽的殺意。劍光刀影裏，有黑衣人挽著劍花從斜側裏殺入，劍身微鳴，聲勢浩大地朝陸宸周身大穴襲來。陸沉眼中鋒芒畢露，將將來得及將長安用力往外一推，袍袖揮灑，五指化鉤，與黑衣人纏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