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線中，她的腦海中猝然浮現出一個細雨綿綿的落日，四周有執刀的黑衣人步步緊逼，立在江邊的少女身影孑然，她猝然一躍，呼吸間身影已被打過來的浪頭叫囂著吞噬……往事紛繁流轉，她在同樣孤立無援的絕望中沉靜下來，點漆深瞳內泛起幽幽的冷光，定定地朝他望去。
    男子光潔細膩的臉龐離她不過咫尺，一雙修眉斜飛如鬢，薄唇微微抿著，緊繃有如刀雕一般，那雙深瞳仿佛能攝人心神，奪人魂魄，直勾勾望著她，就像要將她焚燒掉了一般。唯有那頰色中隱約可見的異樣蒼白，將他此刻隱忍的疼痛暴露無疑。
    “你受傷了。”扼在喉間的手漸漸發緊，痛得她眼底隱隱有霧靄湧動，連聲音也那喑啞了起來。
    扼在喉間的手驀然繃緊，隻是來不及用力，卻似風搖柳絮，猝然從她喉間鬆落。
    她一雙妙目直勾勾盯著那具高大的身軀，眼見他砰然倒在地上，連同那雙清冷的墨瞳一起緊緊閉起，再沒有了剛才直指人心的鋒芒畢露。
    深呼吸一口，她盡量驅散剛才那隻手帶給她的不適應，再慢慢低下頭來，俯身蹲下，伸手往他鼻尖探去。他的鼻息雖然還是綿綿，卻已搖曳成微弱的一縷一縷，仿佛隨時都會斷去。
    她轉眸，烏沉沉的眸子向下移去，明晃晃的視線落在他豔如楓槭的胸口。
    倒在地上的男子白衣如雪，黃銅羽箭貼著他得衣衫斷成了兩截，澄如秋水的箭簇深深沒在他的胸肋當中，噴如泉湧的血汙將他的前胸染得顏色正豔，映著日光灩灩生色，就像有春花離披爛漫。
    “喂——你——”她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見他沒有任何反應，下手不由越來越重。
    地上的男子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識，任由她呼喊拍打，始終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那個前一刻還像寒冬漫雪陰霾密布，想要將她致於死地的男子，這一刻，卻鬢發披散，血漫白衣，雙目緊閉地昏厥地上，再沒有了剛才的偉岸霸氣。隻有側臉繃起的線條依舊冷峻無情，眉心間深深擰起的溝壑，像草尖上微微染起的霜意，就是知覺全無，任人宰割，也這樣不肯屈從的淩厲割人。
    分明在生死間隙間，竟然還有這樣摧眉不折的霸氣。
    她望著他怔怔地出神，甚至忘記了這一刻，她分明應該轉過身遠遠逃開。
    不過是側臉出神的眨眼功夫，他胸口豔豔一片血紅，竟然從紅轉紫，逐漸變成黑黢黢一片。
    “這箭頭有毒！”她福從心至，望著那猙獰的傷口一驚。
    遠遠偏離了山中小徑的密林荒蕪，人煙不至，男子所受的箭傷沉沉，破膚而入的毒氣一步步入侵心脈，就算他是神仙轉世，如果不能及時將他身上的巨毒逼出，最終還是抵不過一個死字。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沉默片刻，她決絕地站起，腳步沉穩地離去。腳下的裙角一步一拂，有絢爛的花朵不停在身下合攏旋開，張弛有度。
    她不做惡人，卻也不是善心泛濫的人。他不過是她生命中偶爾邂逅的路人，並不值得她去用自己的性命來博他將死一命。
    “娘……別走……不要丟下……璃兒……”
    身後拂起的裙袂被一隻突然來伸出的手緊緊抓在掌中，她的背脊冷不防僵了一僵，整個人定在原地，卻沒有掙紮躲閃。
    她淡淡側顏，天際一輪紅日漸漸西沉，暮光從密密樹枝中勻稱灑下，襯得一地翠色清透逼人。斑駁光影中，他適才蹙緊的眉目仿佛被人輕輕撫平，逐漸安恬。
    倒在地上的身體似乎極冷，下意識微微地蜷起，微微鬆散的兩鬢似墨鴉青，襯得他因失血過多而漸漸孱弱的臉色越發蒼白，連那如刀削斧鑿的冷峻線條都在一刹那柔軟起來。
    緊鎖在記憶深處的片段被再一次勾起：瘦小纖弱的少女，顫巍巍將自縊身死的娘親從橫梁上哆嗦著解下來，哀哀地跪求她不要就這樣離開自己，從嚎啕大哭到無聲啜泣，滿心滿眼都散不去的悲傷絕望。
    胸前的血汙淒豔豔一片，盛開在他一身雪白華服之上，透著迫人的寒意。她俯下身子，低下去湊在那一團模糊的血肉上，狠狠地吮吸了一口。他的血觸口微涼，身上肌膚卻滾燙如火，似乎要將她湊過的雙唇刹那灼去。她在恍惚中閉緊雙目，偏過頭，“噗噗”一聲，將它狠狠吐在一旁地上。頃刻間，舌尖竄起一陣灼灼的麻痹。
    她強忍著心頭泛起的惡心，如法炮製，將他胸前的毒血一口一口地吸在嘴裏吐出，連同齊胸沒入的箭頭一起用牙咬住奮力拔起。不過片刻功夫，一旁的地上就已經積起了一灘赤黑的血水。
    罩在他臉上的那層青氣散去，微弱的呼吸漸漸勻稱有力，肌膚似被炭火燒炙，一點點回複和暖。裴笑雪仿若卸下一身重擔，對著他靜如冷玉的麵龐長長舒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立起。
    然而那具身體還是在她瘦削的懷抱中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冰冷成一具冰涼的屍體，再也不會和以前那樣，對著她軟語溫柔，含笑溺寵。
    心頭僅剩的一點柔軟，被他戀戀不舍的落落寂寥一刹那擊中。她心頭一陣刺痛，輕輕歎息了一聲，如同細細的春雨打在片片桃花上，轉眼就無聲消失了。
    她轉過身，麵無表情地跪坐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