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子，卻沒有朝那巨石走去，而是毫不顧及儀態地朝密林深處奔走過去。林中陰寒，山間流嵐尤其料峭，疾風銳不可擋地迎麵撲來，“呼呼”地貼著她得臉頰掠過，刮得她徹骨生冷。不時有樹木的枝椏將她的衣袂牢牢勾住，她不管不顧地一把將衣裙從樹枝上撕扯下來，金絲銀線從遊走在裙角和袖口上那一匝匝出水清蓮中抽離出來，無聲地繃斷。
    不知道奔了多久，直到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再也傳不到她的耳中，她這才猝然停住腳步，一陣起伏不定的喘息過後，旋即“撲通”一聲，曲膝跪落地上。
    她麵朝東方，默默跪定，清水芙蓉似的臉上瞬間湧出陣陣悲戚，眼中的淚竟似止也止不住地噼啪掉落下來，瞬間模糊了一張明媚玉顏。
    山風好像流雲無定，獵獵地壓過樹梢，發聲颯颯的巨響。過了很久，她才搖晃著站起身來，輕輕彈去衣衫上沾染的浮土，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裙，帶著破釜沉舟的堅決，轉身朝原路返回。
    風送聲音，耳畔依稀傳過來一陣兵戟相擊的金屬之聲，她煙青的眉黛微微蹙起，來不及縱目細看，隻覺身後有異響忽忽破風，呼嘯著朝她疾弛過來。
    她隱約覺察到不對，轉過身朝後望去，隻見一枝白星羽箭“咻咻”破空，明晃晃朝她當胸射來。她剛才極力恢複過來的平靜神色驟然大變，連忙側過身去，險險地避過那致命一箭。
    黃銅箭身貼著她臉上的肌膚飛快地掠過，在她的臉頰上生起一陣如火灼過的滾燙，隨後穩穩地沒入她身後的樹幹中，夾在尾端的箭羽不住顫顫而動。她束發的絲帶卻被箭鏑的鋒利一瞬割斷，墨一般烏亮的長發如瀑披散，旗幟般飛揚在她的背上。
    莫非是……那些黑衣人……
    腦中好像有一根長弦緊緊地繃起來，這一念剛起，她立刻動如脫兔，身形敏捷地朝身側密林躲去。密林中橫枝蔽日，綠蔭如翼，將她瘦削的身影一下子遮去了一大半。
    她強壓下心頭紛亂，微微探出頭來，舉目朝外，小心地向四周巡視。
    目光過處，隻見遠遠近近的林木森冷，晨露冰涼，連同山中流嵐都在一刹那變得無比肅殺。一箭過後，數丈內再沒有半點動靜。隻有耳邊突然傳來的金屬相擊聲，像是銀瓶乍破，水漿迸裂，驟然清晰。
    難道這一箭，原來不是朝她來的？
    她托腮側顏，心頭暗暗猜測，枝椏縫隙間篩下的陽光漏在她逐漸褪去蒼白的臉上，和暖明輝籠得她容色漸好，綠蔭簇簇，襯出她漆亮如墨的眉毛，彎得像池邊的嫩柳，夜空的新月，無雙清雅。
    心頭帶著濃烈的疑惑，她躡手躡腳地從樹後麵走出來，好奇心驅使她朝打鬥的方向小心踱去。
    她隱在樹後，掰開簇簇密葉，縱目朝前窺去。
    極目處，怪石嵯峨，枯根鬱磐，數十個手執硬弓的黑衣蒙麵人，將一個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牢牢團團困在中間。黑衣人目露凶光，步步緊逼，手中連珠箭瞬息並發，箭箭朝那男子要害喂去。
    箭影紛亂，模糊了那男子原本五官分明的臉，將他的整個人籠成一團白色的影子。隻見他被困在那排排箭陣中，時而跳躍騰挪，時而跌蕩閃避，矯矯不群的身姿宛若遊龍出水，驚鴻翩躚。一雙長袖密不透風地舞著，崩挑撩格中，就像有刀劍利落地揮過，將那些箭矢紛紛地打落下來。
    空氣中殺氣彌漫，她看得觸目驚心，隻覺得喉嚨裏呼吸一下子發緊，身子僵在原地，再也動彈不了半分。
    突然，半空中那男子一聲大喝，勢若劈竹地淩空朝前躍起，竟用了超光逾影的速度，飛身朝黑衣人狠狠地攻去。那分筋錯骨的一招一勢，掃如翻江倒海，刺若長蛇吐信，攻似蛟龍翻海，竟逼得數十個身手矯健的黑衣人使出渾身解數，也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
    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先前執弩強攻的黑衣人一個個倒地死去，橫七豎八地歪在茵茵綠地之中，弩箭散落一地。
    眼前血霧迸散，浮塵虐空，遠遠近近的千重嶺色，都被眾人流出的鮮血沾染，幻出點點繽紛落英，剛才的滿目綠意竟在一瞬間黯然失色，氣韻凝滯。
    四周靜謐無聲，一時靜默。唯有麵色蒼白的少女入定一般站在那裏，隔著密密枝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兀自立定的男子。
    男子緩緩轉身，朝她藏身的方向定定瞥去一眼，冷冷喝道：“出來。”
    漫天塵煙落定，陽光如瀑，利箭般一樣落在他的身上，襯得他白袍上落著的鮮血，點點妖妖如荼。
    她被他涼如冰綃的目光震懾，心頭莫名一顫，知道躲藏不過，索性深深呼吸一口，大大方方從樹後走了出來，拉了拉略有些淩亂的衣衫，坦坦蕩蕩地立在疏蕩曠野中。
    霎間間，一隻男子的大手猛然扼住了她細嫩的脖頸，令她的呼吸突然發緊。她驀然警覺，不知何時，白袍男子早已經悄無聲息地立在她麵前，隻手將她輕易製住。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那聲音深遂平靜，似沉沉暗夜中一縷若斷若續的孤香，從他的唇角一字字逸出來，卻著細碎冷冽的無情。仿佛她一言不慎，稍有回答錯誤，就會和那些已經氣絕在地的黑衣人一樣，隻要他一用力，就會香消玉殞。
    想是長年練武的緣故，他的指腹結著薄薄一層細繭，摩挲在她瑩如脂玉的肌膚上，劃過略略粗糙的疼痛。薄透的衣袖垂落下來，掠過她裸露在空氣中的寸寸肌膚，觸膚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