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蟄龍驚眠,嘯動千山 第六十四回:一字雁孤青天遠,九星連珠逆水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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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一字雁孤青天遠,九星連珠逆水寒(中)
四人相繼出發。方惜宴施展輕功,足不點地,在墓道中疾行如風,疏忽間已奔出數丈。見身旁有間石室門扉大敞,知是困陣出雲,便要舉步跨入,突然看見前方人影一幌。
那人寬袍大袖,黑發披肩,正是去往主墓室的顏少青。
方惜宴心道:他武功縱然高過我許多,輕功卻決計及不上淩華宗的林虛飛絮。當下加快步伐,迎頭追趕。又轉過幾條墓道,抬眸看時,卻見對方仍在他前方三丈開外。
略怔了怔後,他繼續拔足飛奔,但見前方那人步履輕緩,不疾不徐,可每跨出一步,便和自己拉開了大段距離,需得卯足勁才能追上,他學武至今,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輕功,不由大感驚異。
江湖中若論起輕功排名,甲冠天下的無非是神出鬼沒的”無常盜”,接下來,則為武當的梯雲縱,峨眉的飄雪穿雲,以及昆侖的雲龍三折,三者並稱第二,無分優劣,再之後,便是他淩華宗的林虛飛絮。
身為首席大弟子,他的輕功盡得師門真傳,那些武林名朽固然不敵,於同輩之中卻鮮逢敵手,此番追得大汗淋漓,對方卻似在閑庭散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心中對此人的身份更是懷疑。
他所不知的是,”無常盜”那一身踏雪無痕的輕功,正是師承於眼前的男子。嵐山閣閣主縱橫江湖幾十載,世人隻知他武功深不可測,其獨步天下的輕功——縮地成寸,卻鮮有人識。
其實方惜宴遠遠跟隨,顏少青豈有不知之理,隻是不願理會,這時見他氣息紊亂,停下腳步道:“別誤大事。”
暗暗打量,見他雙目睜闔之間,似有精光隱射,舉止神情又頗具威儀,方惜宴心中一動,抱拳道:“前輩可否告知名諱,也好教在下輸個心服口服!”
顏少青淡淡說道:“知道又如何。”之後再不搭理,拂袖離去。
方惜宴盯著他的背影苦思冥想,始終沒個結果,心想再下去真要耽誤正事,於是便沿來路匆匆返回,走到方才那間石室,隻見門外三三兩兩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些攜刀帶劍的武林人士,這些人圍在門外,大聲吵嚷,更有人拔出兵刃,動起手來。
方惜宴心道:這些人必是揭榜而來的江湖高手,卻不知為何起了爭執。時間緊迫,他也無暇多管閑事,當下越過眾人,進入石室。
途經門口時,呼的一聲,被柄長劍攔住去路,一個青袍人喝道:“哪裏來的臭道士!”
剛才在顏少青麵前碰了個軟釘子,方惜宴心緒已大是不暢,這時被人大聲嗬斥,胸臆間怒意升騰,隻礙於沒有摸清情勢,不便發作。
遊目四顧,發現一堆人裏竟分了好幾個門派,其中爭吵的兩方,一方是飛虎門弟子,另一方則來自於瓊海派,肖雪樓、玉茗山莊等一眾人馬在旁觀望,既不相幫,也不出手。
這阻他去路的正是飛虎門弟子,一步搶到門前,叱道:“我們拚死拚活,可不是為了便宜你這臭道士!”
方惜宴聞言一怔,接著側過身子,望向他身後的石室,隻見室內的棺槨盡被揭開,陪葬品散的滿地都是,其中不乏明珠、瑪瑙等珍貴之物,登時心下雪亮。這場惡鬥,料是雙方之中有人見財起意,臨時倒戈,而自己貿然闖進,自被當成了覬覦寶物之徒。
他向來對錢財興趣不大,隻是對方左一聲臭道士,右一聲臭道士叫的他好生不快,打定主意給對方個教訓,麵上彬彬有禮的笑道:“在下確然是個道士,卻丁點兒不臭,倒是閣下這張嘴,臭氣熏天的很啊!”
青袍人大怒:“好張伶牙俐齒的嘴!”舉劍猛向他肩頭砍下。
方惜宴一矮身,自刀鋒下避進石室,青袍人揮劍再砍,發現劍勢竟然施展不開,凝神一瞧,原來劍脊已被對方兩根手指牢牢捏住!
大驚失色之下,青袍人撤招急退,可兵器似黏在對方手中,紋絲不動。
見他急得滿頭大汗,方惜宴哈哈大笑道:“撤手!”手指暗施內勁,長劍嗡一聲,震聲不絕。
青袍人握住右手手腕,仰天跌倒,同門幾人見他不敵,迅速趕來助陣,將方惜宴團團圍住。
方惜宴冷笑道:“怎麼,想以多欺少?”手臂一揚,長劍插進地麵石板。
那青袍人被同門師弟扶起,大聲叱道:“這人瞧不起飛虎門,咱們給他點顏色瞧瞧!”
眾人擺開劍陣,一擁而上。見十餘柄長劍直指自己,方惜宴忽然開始自言自語。
他身邊並無旁人,這一舉動實在教人摸不著頭腦,那青袍人疑惑道:“這臭道士莫不是給這架勢嚇傻了?”
方惜宴閉起雙眼,嘴中念念有詞,眾人愈感奇怪,忽然涼風襲頸,身上衣衫無風而動,不知誰叫了一句:“這道士在使妖法!”劍陣登時大亂。
青袍人怒道:“別自亂陣腳!”話音未畢,突然”啪”的一聲,臉上挨了一下。
火把照耀之下,好似有個影子在眼前晃了晃,又好似沒有,他叫道:“誰,誰偷襲我?”
眾人看見他臉上漸漸浮出五根漆黑指印,皆感毛骨悚然,不住往後退避。青袍人揮舞長劍,大聲道:“退甚麼!”
他師弟指著他的臉道:“鬼……鬼……”手指哆嗦了半天,竟沒說出句完整話來。
青袍人挨了個不輕不重的巴掌,大是氣悶,抓過他的衣領,瞪眼道:“甚麼鬼?”
他師弟盯著那五道指印,嚇得魂飛天外,突然頰上一疼,被甚麼東西掀翻在地。這下子,換成青袍人目瞪口呆的指著他道:“你的臉……”
兩人正自大眼瞪小眼,突然間啪啪啪數響,眾人臉上或輕或重,都挨了一下,清脆的巴掌聲在墓道中回響,火光下影影憧憧,氣氛甚是詭異。
青袍人破口大罵:“妖道,是你搗的鬼!”
方惜宴睜開眼來,好整以暇道:“俗話說捉奸在床,捉賊拿髒,無憑無據,就叫做含血噴人。”
青袍人捂住右頰,壯著膽子道:“剛才還好端端的,你一來就鬧……鬧……不幹淨的東西,不是你又是誰!”
方惜宴冷笑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向門內瞄了眼,繼續道:“是不是你偷了墓主人甚麼寶貝,他們心懷怨恨,化作冤魂,纏著你了?”
青袍人下意識摸了摸心口那塊翡翠,心虛道:“放屁!我可甚麼都沒拿!”話甫出口,左臉頰上又挨了重重一記。
方惜宴笑道:“看來”他們”並非如此認為。”驟然間銀光閃動,袖中軟劍已刺到對方胸前。青袍人閃避不及,衣衫被劃破一道口子,從中跌出塊色澤上乘的翡翠,被瓊海派一幹人等見到,紛紛向他戟指怒罵。
“好你個周文童,說好得來的財物五五分賬,你們耍賴在先,現又私藏,如此言而無信,也不怕墜了你飛虎門的威名!”
那青袍人臉麵漲得通紅,此刻人贓並獲,再也無可抵賴,索性撕破臉道:“瓊海派難道各個都是正人君子?那可敢讓我等搜身,證明你們從未偷取分毫?”見對方遮遮掩掩,冷笑道:“既然半斤八兩,還談甚麼守不守信用,手底下見真章罷!”
幾語不和,便即大打出手。方惜宴趁機閃入室內,孰料一個人影搶步上前,擋住去路。火光下,那人錦衣金冠,麵貌英俊,腰裏斜斜插著柄寶劍,向他拱手施禮道:“在下玉茗山莊庾蕭寒,向道長討教幾招。”
眼皮一翻,方惜宴冷笑道:“原來是江湖人稱小孟嚐的庾莊主,幸會!幸會!”話雖如此,臉上卻露出譏諷之色。
庾蕭寒不動聲色道:“看來道長對在下有些誤解。”
方惜宴雙手背在身後,圍著他踱步道:“誤解?甚麼誤解?本道對庾莊主可是欽佩的緊啊!”
庾蕭寒跟著他轉動身子,臉上笑容不變:“既然如此,還請道長指教。”說著拔出長劍,舞了串劍花。方惜宴搖了搖頭道:“本道有個規矩,但凡和人比武,有三類人不比。”
“哦?哪三類人?”
方惜宴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女人。”
庾蕭寒頷首道:“道長大義。”
方惜宴跟著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閹人。”
庾蕭寒笑道:“道長這是怕髒了自己的手。”
方惜宴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舉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陰險狡詐的小人。”
庾蕭寒陡然色變,道:“道長此話何意?是瞧不起在下為人?”
伸指在他劍上一彈,方惜宴嘖了聲道:“飛虎門和瓊海派鷸蚌相爭,你在旁坐收漁翁之利也便罷了,竟還想著發暗器偷襲,享譽江湖的小孟嚐竟是如此陰險狡詐之徒,真叫本道大開眼界,佩服,佩服!”說罷縱聲大笑。
這幾句話蘊含內力,是以墓道中人人可聞,庾蕭寒見眾人都向自己看來,捏緊袖中銀針,笑道:“道長真愛說笑。”
方惜宴冷冷睇了他一眼:“是否說笑,庾莊主心知肚明。”見對方目光灼灼,知其心中已起殺意,當下衣袖一擺,拋出一枚古錢。
“對於陰險狡詐的小人,本道不屑動手,就讓我幾位兄弟陪你玩耍一番。”
墓道中地勢多變,忽而是蛇形曲徑,忽而又是向下延伸的石階。木風在走了百餘級石階後,來到一扇緊閉的石門前,照推斷,此地正是玄疏陣陣門所在。
伸手在門上摸索,找到一處凸起的機關,用力按下之後,石門發出軋軋之聲,向上升起。
門內是一間墓室,修建的十分寬敞,約有十餘丈進深,兩旁是排列整齊的棺槨,四周角落裏各吊有一盞青銅燈,燈台已經鏽蝕,依稀可辨是兩條緊緊相纏的蟠螭。正中平台高出地麵稍許,木風踏上石階,俯身望去,發現內裏盡被鑿空,半人高的水池中,盛滿了粘稠泛黑的池水。
燈光映在墨鏡般的水麵,折射出一片妖冶青光,而滿池青光之中,又直直矗著一個人。
從背影上看,那人身形高大,肌肉勻實,當他慢慢轉身,火光映在那張棱角分明,充滿陽剛氣息的臉上,木風的眼眸倏地睜大,叫道:“夜翎!”
那人聽到叫聲,仰起脖子,向他望來。
他的動作十分遲鈍,連眼珠的轉動都顯得極為僵硬,扭動脖頸時,頸椎不斷發出”咯咯”的響聲。黑水綠影,幽燭犀照,此情此境,真真是嚇煞旁人。
兩道目光相觸之際,縱然木風向來鎮定,也不免暗吃一驚,眼前這個表情木訥的男子,真是偏陽神弓的傳人、夜家堡的新一任堡主?他眼中的銳芒呢?他身上那股恃傲之氣呢!?
目光下移,望見他胸口有一深洞,翻卷出來的皮肉已然泛白,雙臂垂在身體兩側,十指指甲尖利,足有三寸來長。
鞘中之刃發出一陣嗡鳴,木風倒退數步,麵露戒備。
忽然角落裏竄過個佝僂的影子,以極快的速度掠出他的視線,盡管光線晦暗,但那身慘綠皮膚木風豈會認錯?
兩指夾住符籙,閃身擋在門前。
手上所持火符,乃是分開之際沈遙雲分贈於各人,因之繭人的皮膚極為堅韌,尋常兵刃難以對其造成傷害,將火符備在身上,也好避免單獨遇上時被其所傷。
行動之際,他心念電轉:夜翎身負重傷墜下水池,絕無生還可能,這一切,多半是這繭人搗的鬼。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圈,心中湧上苦澀。
那繭人動作好快,刹那間已竄至門前。木風擲出符籙,那繭人不知是何物,抬手抓到,攥在掌心,驀地裏一陣灼熱,整條手臂燒將起來。
它嘴裏發出慘嚎,撲跌在地,不住翻滾,木風守在門前,雙眉斜飛,冷冷威脅道:“小爺知道你能聽懂人言,快說玄疏陣陣眼設在何處,不然便活活燒死你。”
火符威力無匹,少時便蔓延全身,那繭人叫聲更甚,刺耳欲聾。木風捂住耳朵,暗忖:“難道是我料錯了,這一切它全不知情?”
突然耳後生風,一股龐大殺意從頭頂直壓下來,雙臂被人擒住,後背觸到冰硬之物,全身動彈不得,回眸看時,一雙冰冷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夜翎。”
身後的男子聽到這兩個字,臉上微露迷茫,木風趁隙道:“夜翎,別給那怪物利用!”
“桀桀……”
聽到這聲怪笑,木風倏然回頭,但見原本還滿地打滾的繭人已若無其事的起身,衝他露出兩排獠牙。
“……他不會聽你的,你們全要葬身此地,桀桀桀……”
“原來真是你搗的鬼。”
“桀桀……桀桀桀……”
這笑聲極是刺耳,木風忍不住要捂起耳朵,隻是當下受人所製,除了頭頸可動,四肢皆是無力,但杜三少的名頭,在江湖中無人能出其右,一生所曆的奇變艱險更是不知凡幾,豈會任人隨意宰割?頭一低,僅靠腰間使力,竟將夜翎高大的身軀甩過肩去。
本來他有再大能耐,內力盡失之下,也無法敵過對方,隻是此刻的夜翎便如行屍走肉,空有蠻力,平日百般神通半點施展不出,才會被木風一招”移花拂木”,借力使力,輕易甩將出去!
”砰”的一聲,那繭人被夜翎高大的身軀一撞,斜斜飛上半空,眼瞧就要跌落,眼中倏爾閃過一絲狡黠。“……你上當了。”
隨著幾聲怪笑,它的身軀在半空中”嘭”的一聲,散成了霧氣,繼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木風怔了怔,暗道了聲糟糕,原來這繭人並非實體,而是由陣法衍化出來的幻象!
這怪物端的是狡猾無比,而即使知曉它是破陣關鍵,木風卻也無可奈何,隻因它躲在暗處,又熟悉墓中地形,想要揪出它來,並非是一時半刻之事了。
歎息聲中,他身形急轉,向後退開三步,幾乎同一時刻,夜翎著地撲來,作勢要抱住他的雙腿。
木風躲開之後,轉瞬便奔遠了。夜翎一襲落空,力道收勢不住,啪地一下,手掌穿透半尺來厚的花岡石,在棺槨兩側各破開一個大洞,陪葬的器皿如流水般瀉了出來。
木風跳上遠處的棺槨,大聲叫道:“夜翎,看清楚這是甚麼!”說著摘下背後弓箭,豎在身前。
銅色雕弓徑長六尺,豎起時,幾乎與人同高,淵深窄,簫內卷,腰間雕琢的雄鷹翹首展翅,栩栩如生。夜翎石珠般的眼眸動了動,再而伸出右臂,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慘白僵硬的臉龐隱隱透出青紫,嘴唇開闔,沙啞的吐出幾個字:“我的……我……的……”
木風從背後抽出箭矢,架在弦上。
偏陽神弓的弓弦取自一頭深山老羚,其筋以桐油浸泡之後,繞成兩股,非腕力巨大者,絕難駕馭。木風以蠻力強行拉開,此番沒有內力護體的情況下,手指上的皮膚被一寸一寸割裂,鮮血順著弓弦向下流淌,他卻無暇顧之,冷冷道:“與其成為別人的傀儡,還不如早赴地府,我便用你心愛的兵器,送你一程——”
-未完待續-